虞欢拖着行李箱上了出租车。
环形的路况高低此伏,远处的天色有些泛灰,中央还是一片碧海潮生,云层聚集过来,似乎在遮掩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在网上订下了酒店,暗自叹气。
说是摈弃道德羞耻心,到底还是被迷了心神,都没好好打听就急匆匆请假来了芮阳市。
早知道不如烂在家里了。
不行……那样沈觅就会来找她。
如果只是针对沈觅的话,虞欢倒也无所谓,只是他顶着一张沈翊的脸,虞欢心里多少有点疙瘩。
虞欢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坐在了后面。
司机是个地中海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模样看起来很亲人:“姑娘是外地人吗?口音不像是芮阳市的。”
虞欢想着那些所谓的本地人在做生意的时候会故意问客人是不是本地人,也会根据说话的口音分辨,然后绕路来增加收入。
她没什么所谓,只是撑着头靠近窗户,看着外面亮到发光的世界。
也许下一场雨会好点。
“我从连城来找我弟弟。”虞欢觉得不搭理人显得有些不礼貌。
“哦哦,连城啊,那可是个好地方,有钱人都在那儿。你是大学生吗?看起来很年轻啊,以后出来啊还是带个朋友什么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出来不安全。”
大学生?虞欢愉悦地挑眉,没有任何一位女士能够拒绝关于“年轻”的夸奖,她也不可免俗。
虞欢笑了:“中国很安全,比国外要安全的多。”
国外随时拿枪指着你,虞欢记得自己在一家咖啡厅打工的时候就经历了,黑乎乎的枪口,那一瞬间她心脏都快要停止了。
“那倒是,我们祖国现在可比以前的强大繁盛多了。”司机也洋洋自得起来,“你在哪里读书啊?你弟弟是在补课吗?……对不起,你别怪我话多,难得有个客人,我这个人闲不住嘴,一天天就开着车乱逛,有的时候一个客人都接不到,有些闷得慌……”
“我其实已经大学毕业了,首都大学法学系,在国外留学过。”虞欢道,带着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我弟弟高三,作为艺术生来集训,我来看看他。”
“哦……哦,那可真是了不起啊。”司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才读大学呢。”
一路上,两个不同世界却又是同一个世界的陌生人相互试探。
有些人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呆的太久,连飞鸟拂过云际的美景都不曾拥有。
酒店离江弦生的集训点还有段距离,虞欢跟司机付完钱道完谢,就提着行李去柜台。
酒店小姐很礼貌地为她办理,把房卡和电卡给她,告诉她每天会有阿姨来发免费的早餐券。
虞欢一一看过收好,背后却传来熟悉又有些疑惑的声音:“虞……欢?”
**
虞欢可没想到能再见到陆澄。
自从上次的拍摄事件过去后,虞欢只在手机上看到关于陆澄的新闻,关于接拍了某部网剧,又或者是出席红毯活动。
公司一如既往的运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利益总是相互平衡,来源于相互制约。
怒发冲冠为红颜那是吴三桂,而且所谓的佳人才子也不过是美好的渲染和装饰,吴三桂真正要的还是江山权力,至于陈圆圆,一个借口罢了。
遑论陆澄。
两人浅谈。
“你还好吗?”虞欢微笑着问。
灿烂的笑意微微刺痛陆澄的心,虽然陈长宇没把她放在心上,但有的是大牛摄影师为她拍。
而真正让陆澄在意的是……
那种打量和疑惑乃至微微震惊的目光让虞欢不解也很不爽,好像她是什么动物园里她从未见过的物种一样。
门口有人进来,经纪人从电梯口下来,匆匆忙忙跑到陆澄面前提醒她,陆澄这才陆澄戴好帽子和墨镜,她微微垂眸,掩盖了视线。
该怎么说?
陆澄前段时间去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在这个聚会中,无数人炫耀自己的所得,名贵的限量版包包,亦或是百达翡翠的女士星空表,还有停车场内的红色法拉利。
好像这是一个不成文的流程,席间有人提到虞欢,赞叹她的美貌和成就,还有人提到谢九川,说:“如果法学院女人以虞欢看齐的话,那男人就得跟谢九川看齐。”
而提到虞欢和谢九川,陆澄心中苦涩。
她看出来了。
谢九川对虞欢有着不可多得的耐心和温柔,会在原地等着她,会在介绍她时荡起笑意,还会在面对合作商恶心的目光时将她挡在身后。
“可别说,金融院的才子沈翊跟虞欢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人羡慕他们两个,哎,只可惜……”
话题戛然而止,陆澄捧着酒杯,听到这儿嘴角就露出嘲讽的笑。
满座突然就寂静了几秒钟,这种寂静让陆澄感觉到不对劲。
“可惜什么?”陆澄耸耸肩,“人家现在也在一起,前段时间我还看见他们了,很亲密地牵着手散步呢,估计过不久我们就能喝到人家的喜酒了。”
一堆人突然齐刷刷地看向陆澄,瞪大的眸子像是一群猫。
空气更加安静了。
这是什么鬼表情,她又没撒谎,她真的看见了。
在连城那段时间,有时候也会觉得烦心,然后偷摸摸晚上出去玩,就在一条散步的小街道上,她看见了虞欢和沈翊。
是沈翊没错,一模一样的脸,连眼尾有一颗泪痣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十指相扣,虞欢乖巧地待在他怀里,而沈翊还是那么温柔,在月影风萧中低头亲吻她的唇瓣。
“陆……陆澄……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旁边的女人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怎么了?”
这个氛围是怎么回事?她说错什么了吗?
然后,如同天雷的声音就传入了陆澄耳朵里。
“陆澄,你难道不知道沈翊已经死了吗?他都死了好几年了……”
死……死了?那她那天看到的是什么?鬼吗?
**
怪不得陆澄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都来自小康家庭,中产阶级,甚至富贵人家,她呢?她还没毕业就忧心自己的工作,她想一飞冲天,然而事实就是寝室里面的姑娘大部分在外面有自己的公寓,偶尔回寝室也只会烦恼。
“哎……实习在自己家公司实习,毕业估计也就直接回家工作了。”
颇有在外面混不好就只能回家继承亿万家产的失望。
在面对生活的艰难状况下,一毕业就忙着赚钱,给父母汇款,找房子,选最便宜的生活用品和衣服,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她才碰见了谢九川,还被他瞧见了丑态。
就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知道沈翊已经死了!
“还行。你也来芮阳市了啊?”陆澄皮笑肉不笑。
虞欢点点头,为当初没有出手相救而对她抱着淡淡的愧疚,但也仅限于此。
就像谢九川说的,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凭借一腔热血和冲动我行我素。
“你在这边有工作吗?看起来很忙,是不是要拍新剧?”虞欢问。
“嗯,来采景的,两部剧一部电影,确实忙不过来。你呢?你是来出差?”
那么说那件事对她影响也不是很大。
经纪人扫了几眼虞欢,着急地催促陆澄:“还有通告要赶,晚上还有酒局,明天还有采访,我的姑奶奶,我们走吧。”
虞欢懂经纪人那对她的满眼乞求,于是主动跟陆澄说:“我来找我弟弟的。你先去忙吧,有空再聊。”
“好,再见。”
虞欢提着行李箱往电梯口走,刹那间,她又听见陆澄在喊她。
那声音带着紧张和试探,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虞欢……你……你跟沈翊还好吗?”
好……吗?
她好吗?
他好吗?
虞欢原本矗立的身影像个优雅的淑女,无论何时都会保持脊背的挺直,代表她的尊严、倔强、坚持,永远如灿烂热烈的玫瑰,虽然满身尖刺,却拥有火热美丽的色彩。
可是陆澄却突然觉得她散发的气息此刻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微微驼下的身躯像是花茎中早已失去了支撑的地基与水分,不过是画皮一般的人,徒有其表。
虞欢脑海里都是怪异的长鸣,嗡嗡作响,恍惚间想到了一部电影,非常经典的日本电影,叫《情书》。
我们曾以情书寄以爱意,也曾以情书寄以哀思。
渡边博子在雪地中昂首,任由大雪纷飞,冰琼肆舞,对着放不下却已经往生的爱人呼唤。
她说:“你好吗?”
她说:“我很好。”
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样呢?
声音在白茫茫的雪中回荡,回应她的也只有自己的声音。
陆澄心里有些紧张,虽然她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是不是真的见了鬼,但是沈翊和虞欢曾经那么相爱,他死了,虞欢肯定不好受。
正当她打算再说点什么补救的时候,虞欢突然转过头来灿烂一笑,眼睛里的光涏涏动人,像是清晨凝结在玫瑰上的露珠。
她说:“我们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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