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县衙前堂看着简陋无比,可抄手过来,进了后堂宅院,才知晓这里精妙。
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旁边一处小假山,细细水流,整个院落虽不算富丽堂皇,但却带三分华贵。
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之后,便是齐整的五间大正房。
一路过来,周澜泱清楚看见胤禟眉头越皱越深。
进了大厅,李硫正赶紧将胤禟迎了上位,亲自端了茶过来,点头哈腰道:“下官已吩咐厨房做了些吃食,粗茶淡饭,还望阿哥别嫌弃。”
胤禟接过茶碗,撇开盖子,放至唇边润了润,便立即尝出这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他心里越是恼怒,面上笑意却越是和善。
“李大人客气了,爷急着要办差,在你这处歇一歇脚,用过膳便要出发往陕南了,今日之事全当误会罢,爷不会计较的。”他笑眯眯的看着李硫正。
李硫正当即叩头大榭,道:“多谢九爷大人大量,奴才下来一定好好苛责我那妹夫!万不让他再惹事。”
还真是甩锅好手啊。周澜泱冷笑一声,也端茶喝了一口。
胤禟温和的摆摆手,道:“都说了是误会了,爷急着办差,路上只怕多要耽误些时候,又何必耽误李大人时间呢,是吧?”
李硫正擦着额头的细汗,起了身来,凑到胤禟身边,又向坐一旁的周澜泱和陈廷敬行了个礼,道:“奴才多嘴问一句,九爷与陈大人这是往陕南办什么差呀?”
闻言,胤禟手指一顿,拉着茶碗盖沿敲出一声脆响,又放回了案上,冲李硫正笑。
李硫正被那笑容刺的魂不附体,再跪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周澜泱先是脸一红,有些尴尬,胤禟冲她一笑,侧头过来问道:“饿了?”
“恩。”周澜泱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正好下人过来说可以用膳了,李硫正立即狗腿子的躬身到周澜泱跟前,谄媚道:“今日之事全是误会,还请福晋千万不要放心里。”
“福晋?”周澜泱哼笑,幽幽美目轻飘飘的瞥了眼李硫正,道:“不是与你讲了,我叫祖母绿,可不叫什么福晋!”
“诶……”李硫正自是以为胤禟同来的定是他福晋,胤禟看见周澜泱的背影,一时心头竟有些堵。
他不由想起,刚出发时,歇在一处客栈时,他便急忙问了她脸上可还痛不痛?可当时,周澜泱的表情也是十分平淡,只答说不痛了。
再问她为何福晋要打她?
便只答一句,福晋要打要骂,自是该承着的。
胤禟知她心里有气,遂没有再提那事。可今日这个李硫正又唤她为福晋,却不知小心眼的人又要怎么做气了。
饭桌上的菜肴,上一道,陈廷敬的目光就沉一分,胤禟多次眼神示意才让老古板有些些收敛。
甜点足足有八道,多为蜜饯杏仁、柿霜软糖、酿玉葡萄干等出入酒楼菜谱的名品、更别说大食盘子里摆着的桂味多宝鱼、蟹黄鲜笋、肚条焖大豆、五香乳鸽等精品菜肴。
周澜泱吃过许多好东西,此刻也不免觉得这知县的伙食开的可媲美九阿哥府了。
“粗茶淡饭,九爷别嫌弃。”李硫正笑着告罪。
陈廷敬直想把筷箸糊他脸上,胤禟不动声色的碰了碰他,转手提杯笑道:“多谢李大人招待了,这酒水爷很喜欢,可是有些时候了?”
“呀,九爷果真是天潢贵胄,龙子的舌头就是灵!这酒啊可是奴才藏了好些年的,顺治爷那会儿的老酒坊了!”
这个蠢货,还当是夸你呢?
周澜泱自顾自的夹鱼吃,刚才那李硫正唤自己一声福晋,她是觉得有些受刺激,不过只是一会儿,便又好过来了,她周澜泱可不是那等矫情人,自己本身就是个妾,也没啥说不得提不得的。何况,眼前一大桌美食在手。不与自己既得利益过不去,乃她当为人之准则。
用过膳后,李硫正又亲自给他们备了上好的马车,请了最好的把式要将他们送到西安城里去,他们也不退却,上了马车,还与李硫正大大方方的告了别。
马车驶出了县衙数里之后,那把式突然停下马车,掀帘探头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铁盒子,递给周澜泱道:“这位姑娘,这是我家夫人送给您的,希望您能喜欢。”
周澜泱看着胤禟,他微微点头。周澜泱便接了过来。
一打开,里头放了条珊瑚手珠,算不得贵重,真正的好东西被手珠压着呢。
胤禟伸手去取,陈廷敬睁大了眼!“乖乖,少说也得一万两了!”
胤禟手指摩挲着一大沓银票,笑道:“难怪八年时间,不愿想方设法的往上爬,宁肯卧在此处做知县呢,果真三年穷县令,十万雪花银。”
“九爷,您就这般收了?只怕……”陈廷敬拱手,眼中焦虑明显。
“爷还道他是个蠢货,若是蠢人怎有那般心思,待人出了府衙,才给我这一万白银呢?”
胤禟见周澜泱有些迷惑,便解释道:“那李硫正将钱塞了出来,那这贿爷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明面看,像是他在为方才绑了咱们赔礼道歉,实则啊,也是在拿钱堵爷的嘴呢,他是担心爷与他秋后算账,他便也能参爷一本收受贿赂,哈哈哈。”
“奸贼。”周澜泱懒散的靠着壁,慢条斯理的说道:“咱们先前见过的那个妓馆,爷就不好奇吗?就这么走了?”
“别人都送我们出来了,自然要走了。”胤禟伸手去捏了捏周澜泱的脸颊,笑道:“莫说你好奇,爷是有些好奇的。”
“一个知县宅院竟如此堂皇,岂不知知府知州又当如何?”陈廷敬重重叹息一声。
胤禟手指竖在唇边,指了指外面,示意把式是李硫正派的人,淡淡一笑,只说道:“陈大人莫急。”
出了城门,换了他们自己的马车后,那车把式又行了个礼道:“贵人慢走,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好,有劳了。”胤禟亲自掏腰包给了赏钱,见那马车风尘仆仆的走远,三人才又上了自己的马车。
只见胤禟掀开帘子,对马车旁的一侍卫说道:“你往回跑一趟,爷的人此时应在城东那客栈里,就与他说爷请他去妓馆玩玩儿。”
说着,他拽下腰间一枚玉佩,递给侍卫道:“拿着爷的玉佩去,那人是个太监,叫何玉柱,你去了只管叫客栈掌柜给你最好的房间,他必定住了进去,就能碰头了。”
“是,奴才这就去办!”
侍卫接过玉佩,走了两步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打马而行!
“小柱子也来了?”周澜泱吃惊的瞪大眼,还以为真真就只有她与胤禟两个人呢。
“若全部一行,有些事儿便不好办了。”胤禟笑眯眯的答道,伸手又握着周澜泱手心撩拨了一番,丝毫不忌讳眼前还有个老古板。
马车继续往南行进,周澜泱继续百无聊赖的望风。
却在马车要拐道上林间小路时,她不知看见了什么,喊了一声,“停下,先停下!”
马儿受了惊,好歹是稳稳停住了。
“怎么了?”胤禟不由蹙眉道。
周澜泱抿了抿唇,将帘子撩开,指着一处茅屋,道:“爷,您看。”
原来那简陋的小茅屋前,有一瘦弱的小姑娘正在生火做饭,旁边一瘸一拐的妇人手上脸上还贴着药膏,正是那何光的发妻与女儿。
胤禟脸色霎时便不好了。
“你想如何?”他问周澜泱。
周澜泱答:“妾身想过去看看。”而后她像担心胤禟不同意,又怕陈廷敬觉着自己事儿多,忙保证道:“就一会儿,一刻钟,我保证!”
“那伯父在马车上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是。”陈廷敬拱手应道。
那一处茅屋却并不只是有他们母女一间,而是整座破烂的旧房,顺连倒拐的,有四、五间房,建成一排,上下两层,上层是石头堆砌的,下面则是泥巴土墙,石头已经有点发黑,长了湿滑的青苔,土墙已经斑斑驳驳。
二人下脚之处也是泥坑满地,脏水成了沟壑,留了一道淌着油污恶臭!
再远一些有处塘子,里头全是些臭水,漂浮着各种物体,就是如此,仍有许多穿着简陋的小孩在捏着泥球互相扔,玩的不亦乐乎。
胤禟眉头揪紧,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只是纯粹生理上的不舒服。落在周澜泱眼中,却有些考究了。
她笑了声,胤禟瞟她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周澜泱低垂着眉眼,提着裙摆,淌过泥地,走到了茅屋前。
那妇人先将周澜泱认了出来,两眼焕发出惊喜的神色,道:“姑娘!您没事儿吗!”
她迎上来,又是搓手,又是在脏衣服上擦的,很是拘谨,又紧张又忐忑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妇人还以为姑娘该被那何光找了晦气,也不知道如何回报姑娘大恩……”
“夫人不必多心。”
周澜泱很自然的迎上去,握住了妇人的手,温婉一笑,浅声与她说着话:“他本就不占理,自然拿不了我麻烦。只是……”周澜泱微敛眼皮,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心里有些不舒服,面上却不想被妇人看出来,只好简短说道:“没能帮你追到些孩子的赡银。”
妇人握紧周澜泱的手,神色竟是担忧,“那何光有他大舅子撑腰,恶贯满盈,一家人简直蛇鼠,若不是我病了一场,实在吃紧,也不愿找他要钱!”
“娘,吃药了。”
胤禟被撞了一下,回头,正是那穿着麻布衣衫的小女孩,赤着脚端着一碗黑呼呼的药汤过来,见胤禟转身,小女孩显然怯他,嗫嚅了一声,“大哥哥,对不起。”
“没事。”胤禟蹲下身来,神情放柔了许多,尤其当看见孩子脚上一片脏污,还有些血块时,眸中亦是心疼。
他望着小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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