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正南从正门进去,走到江蔓身旁,拉开椅子坐下。他坐在她外面,她可以出去的路全被他堵住。他侧身坐着,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桌面上,手指在瓷杯沿上轻轻敲着。他看着江蔓,江蔓亦看着他。
这时间,正是朝八晚六抑或朝九晚五的那些人下班时间。知味轩依稀有人进来,点餐打包带走或留下。
他们的位置靠窗,很偏。窗户外靠后院,后院氛围偏安静,可再安静也抵不住这来来去去的客人。
江蔓看着路正南。他的身后是那些来来去去的客人。
“干嘛这样看着我?”江蔓捏着小茶杯,嘴唇才稍稍碰到杯口就被他夺走杯子。他盯着她,特意对着她触碰过的位置,口干舌燥地喝完小小瓷杯里的茶水。青涩泛苦,茶再清香也弥补不了。他将杯子轻轻放回桌上,目光至始至终都没从江蔓脸色挪开一寸。
在室内,江蔓的瞳色和白天不一样。许是室内光线低调,她瞳色没那么淡了,颜色深深的,深得专注,深得灵动,闪过的光彩就像是在看他出丑一样……他怔了片刻,垂眸,唇角微弯。
男人笑得含蓄,反而惹人遐想。
“路正南,你有话就说,看我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路正南笑看着江蔓,她生起小气来,那双眼睛嗔怒间带着浅浅笑意,生气倒也算不上生气了。路正南捉住她的手,轻轻啄了一口。江蔓恼羞成怒,用力抽开手,“路正南,你能不能注意点场合。”
刚刚他就在窗外,她和阿文之间的对话,他应该是听到了。她说她留不下那话,他一定也听到了,所以才这么折腾人。
路正南沉默着,漂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客人越来越多了,声音也越来越嘈杂。江友文从厨房出来,跟服务生说了几句话,过来的路上顺便招待了几个常客,谈笑间也泄露了他已经成熟的证据。江蔓的视线越过路正南,看着江友文走过来。
江友文刚从厨房过来,身上还带着一点油烟味。他就没坐下,跟路正南打招呼。路正南倒了杯茶水递给江友文,江友文眨了眨眼,还没高兴一会,就听到他说:“茶不够好。”
江蔓侧过脸,无声笑笑。
“南哥……这都是林慎帮忙进的货……”
路正南往椅背一靠,抬眸盯着江友文,“你自己都不品品这茶就摆桌上?”
江友文喝了口,似乎是真没港生先前送过来的碧螺春好喝。他干笑:“我又不会喝茶,哪里会买。”
江蔓戳了下路正南的胳膊,“也就你喜欢喝茶,现在年轻人哪会喜欢喝茶。”
路正南侧目,定定地看着她。
江蔓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嫌弃他老了……
江友文不知道路正南是怎么找到江蔓的,但总觉得是自己无意间出卖了亲姐,以前时不时的炫耀时不时就让路正南知道了他的亲姐……想想总觉得有问题,不过,现在说这些似乎没意义。对他来说,如果非要选择,他宁可选择路正南做姐夫,至少比姓梁的顺眼。
“姐,上去吃饭吧,我打电话给江苓了,她待会也过来,哦,对了,爸那边我还没通知……”
“不用了,我待会回家一趟,看看爸。”
江友文见她没提陆小珺,便也没多说。这个家中,亲妈的所作所为,谁都清楚,怪到也怪不上。陆小珺重男轻女,对他好是好,可是太好了,好到认为他这个儿子是她的所有物,凡事都应该听从她,无论是出去租房子住还是找女朋友都要经她过目同意才行。在家里,他同江蔓最亲,自然而然也是多护着她了。
二楼包间。
临城地区口味大部分都偏重偏辣,江蔓身为临城人,口味自然也偏重偏辣了。江友文知道江蔓喜欢吃辣,所以新菜几乎都是偏辣口味。
江蔓坐在餐桌前,捏着筷子,瞅着路正南:“你能吃吗?”
路正南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可否认,恋爱是会让人改变的。在江蔓不在的两年里,他尝试过吃自己吃不了的辣味……
江蔓看着他多吃了几口麻辣肉,眨了眨眼,一直盯着他的脸。记忆中,他没这么能吃辣的,吃了一口辣就受不了了,这一次他居然连续吃了好几口。猝不及防地撞上他泛红的眼睛,她笑起来,笑声都愉悦至极。
路正南看着她笑,用力咳了一声,“水。”
江蔓一边给他倒水一边笑,倒了水又觉得不行,起身出去拿了一瓶牛奶进来。“喝牛奶好一点。”
路正南拧开瓶盖,喝了两口,甜甜的味道在火辣辣的舌尖上蔓延,慢慢驱散辣感。
“路正南,我喜欢吃辣,但不代表你一定要跟着我喜欢吃辣呀。”江蔓拿着筷子,吃了口麻辣肉干,“路正南,我先说好,我才不会因为你去吃那什么清淡的冬瓜汤,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也不许再逼我吃了。”
路正南抽了张纸巾轻轻按了按嘴唇,闻言抬眸看她。她吃得很开心。
“好。以后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不说,但是——”他板起脸,“不健康的东西还是少吃。”
江蔓不情不愿道:“好。”
她突然正眼看过来,夹了块稍微不算辣的茄子肉喂他。他毫不犹豫张嘴就吃了。他漂亮的眼睛里溢满笑意。
吃过午饭的时候,江苓和林慎一起过来了。都已经结婚好些日了,两人还是如热恋般难舍难分。江苓一见到江蔓,就激动地扑到她身上抱住,嘴上是不肯饶人,直说江蔓狠心。顾及旁人在场,江苓没好意思继续说,只拉着江蔓说悄悄话。
江蔓问她现在婚姻生活怎么样,江苓眯起眼睛笑:“好啊,我可是家里的金库,林慎的小腰包都跟我敞着呢,他要敢使坏,我抡他。”说完了又不好意思地补充:“林慎对我挺好的,事事让着我,他脾气比我好,算是跟我互补。”
见江苓过得好,江蔓也开心。两人一起回家。
家里一切几乎都没什么变化,要说变化的话,就是家里的前院两边的绿植变多了。
这时候,陆小珺在客厅看电视,没看见江文礼。江蔓和江苓一同进屋,陆小珺抬头扫了眼,目光顿了顿,坐直了身子,多看了几眼,确定是江蔓后,站起身,张口就骂江蔓,骂她不孝顺,骂她无缘无故消失两年,骂她不知好歹跟梁仲杰离婚都不跟父母打招呼……话要多难听就多难听。
江苓拿了买来的礼物哄哄陆小珺,好分开她的注意力。哪知陆小珺指着江蔓,一副恨不得要吃人的模样,声音尖锐吓人。江苓觉得自己耳朵都要坏。
江蔓冷冷地看着陆小珺,目光淡漠至极,好似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的母亲。她由着陆小珺骂,她不搭不理。直到江文礼从后院过来,看到江蔓,二话不讲,怒目瞪了眼陆小珺,拉着江蔓去后院,回头又指着陆小珺说:“别跟着过来!江苓,跟你妈在这儿待着!”
家里三个孩子都跟着她作对,都对着江文礼好。年龄越大,她也就指望着江文礼了,以前发火还是有一些底气,江蔓和梁仲杰一离婚,她哪还要得到女婿的钱?没有钱,哪还有底气跟江文礼发火?
两年多不见,父亲似乎老了,头发花白的地方比以前多。他闲来无事就在这后面的小院子里捯饬花花草草,头发虽然花白了,可精神气儿却是极好。江蔓离开,他是知道的,没多问,只是心疼女儿,责怪自己,怪自己没能力,一直被妻子压着,想为女儿争取点什么都没什么能力,这父亲当得是真窝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江文礼声音哽咽。江蔓一时心酸,陪着父亲在外面逛了一圈才回去。江蔓消失两年多,陆小珺便是更不待见江蔓,嘴巴毒得江文礼舍不得让江蔓回去受委屈。江蔓拉着父亲的手,安抚他:“我订酒店了,你别担心我,爸,我很好,没事。”
江蔓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陆小珺会这么讨厌她呢,现在她认为没必要去理解了,理解一个人讨厌自己的人需要心力的,是很累的一件事情。
江苓和江蔓一起离开。回知味轩的时候,路正南还在等着江蔓。
夜很深了,等知味轩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江友文就拉上了卷闸门,只留了个玻璃侧门。江蔓从侧门进来,便是对着楼梯口。
路正南站在二楼的走道窗前打电话,即便再克制,声音还是有些大。江蔓站在楼下,听见了梁仲杰的名字,怔了片刻。
她听到了破产、崩盘几个字眼,便明白了,直至现在,路正南仍没放过梁家。路正南从一开始针对的是梁家,她只不过是恰巧被牵连其中,无辜至极。江蔓至始至终都不能打开这个心结——路正南永远是有目的性地接近她的,无论现在是不是真的,但那个结就是在她心里,解不开。
她转身要走。
“姐,你不等南哥了?”
江蔓看了他一眼,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以后有空我再回来看你。”
江友文不放心,送她到酒店才肯离开。
路正南那一天没等到江蔓,因为公司的事情,他回了公司一趟,第二天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启程离开临城回青岛了。
她都没通知他一声就走了。路正南想着是否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想到这里时,他极其烦躁,因为不安,因为患得患失这种感觉还没从自己身上离开。
办公室外面走廊闹哄哄的。
路正南站在办公桌前,一手捏着金属签字笔,抬眸看向办公室门。
“梁先生!梁先生——保安!保安呢?!”杨咏希一个女人根本拉不住怒气腾腾的梁仲杰。梁仲杰用力挥开杨咏希的手,用力踹开路正南办公室大门。
杨咏希呼吸一滞,站在门口看着办公室内的人。她身后的几个小助理一声不吭。
梁仲杰直冲到路正南面前——
路正南捏紧了手里的金属签字笔,用力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办公室安静异常。他看着冲过来的梁仲杰——狼狈至极。没有梁太太,梁仲杰就什么都不是。他可以胡子拉碴,因为没有梁太太笑着再给他刮胡子了。
梁仲杰步伐生怒,无法克制住自己怒火,要多失态就多失态。路正南抬手,示意杨咏希让安保出去。杨咏希担忧地看了眼路正南,确定他没关系之后才带上门离开。而实际上,她则是立马赶去监控室。
梁仲杰抓住他衣襟,绷紧了脸,咬肌突兀颤抖,抡起拳头却迟迟没落下去。
路正南神情自若,淡淡看着他。他微微垂眸,冷冷地看着衣襟前的那只手。
“路正南!创工跟中梁没任何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即便如此,梁仲杰也不肯下跪求饶,不光是梁仲杰,连梁学群都没有。当初路书承可是为了家人,求过,跪过,最后也是为了不牵连家人,选择离婚,选择以死亡作为结束。
哪有这么容易结束呢?尤其是梁仲杰,以那么龌蹉的方式背叛江蔓,他不齿之外更多是淬了毒汁的怒恨,找不到地儿发泄,一口气发泄又无法令自己舒服,他当然要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慢慢折磨梁仲杰那些人。
路正南抬手,用力掰开梁仲杰硬僵的双手,气定神闲地拍着自己的衣襟、整理衣领。
他目光清冷:“为什么?你没资格问。”
语毕,他倏地抬脚朝梁仲杰的膝盖方向踹了上去。梁仲杰毫无防备,单腿一软,直接跪地,剧烈的疼意让他再一次想起当初那一球杆……
梁仲杰紧紧闭上眼睛。
中梁被搞垮,是他心甘情愿与路正南合作,但没想到这背后的代价是要他父亲身败名裂,遭人唾弃。商场上不说这个,但股市上呢?那些股民呢?梁仲杰无路可走。父亲早就说路正南不是好对付的,是他一直情敌,没查清楚路正南,他扮猪吃虎的技术练得炉火纯青,谁能查得出来?中梁内部早就被他控制了,还说什么合作?
梁仲杰败得彻彻底底,败得狼狈至极,更败得可笑。
“梁仲杰,三天后,创工崩盘,你没路可走,我给你指一条路——”他蹲下,恶劣地勾起唇角,轻笑:“我父亲的路,你觉得是个笑话,不如你试一试这一条路?”话音未落,梁仲杰一拳直冲路正南脸部。路正南侧脸,一拳冲在他颧骨上,惯性使然,他往后一跌。梁仲杰慢慢站起来,还想动手时,路正南摇头轻笑,笑他不知死活。
“梁仲杰,垂死挣扎的感受好不好啊?”他笑着揉着泛疼的颧骨。
梁仲杰眼神阴鹫,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笑问:“蔓蔓知道你背后是这样的人吗?卑鄙、不择手段……”
路正南放下手,舔着口腔内壁,抬头,目光阴沉。他勾了勾唇角,毫无笑意。
“我说过了,我跟你的区别是,我再如何卑鄙如何不择手段,都只对外人,而你……”他不屑一笑,笑满到眼角。
后面的话没必要再说了,因为杨咏希已经警察进来了,缘由是梁仲杰动手行凶。警察将梁仲杰带走。路正南站起身,面无表情,用力揉弄着颧骨,疼意越来越重。杨咏希在一旁说:“创工崩盘之前,梁仲杰要承担一定的经济罪责,工程院那边已经知道了,梁仲杰要承担的责任恐怕不是一点。”
“技术专利是我们高达的,告诉律师,责任要好好追究。”
路正南对付外人,该绝的时候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劝阻的话她只说一次,如果一次他都没收手的话,那他一定是铁了心的要做绝了,并且是权衡所有利弊之后才下的决定。路正南不会吃亏,梁仲杰身上的腥他泼上去的,可绝对不会沾到他自己。杨咏希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放心。
“这事后续别问我了,找谷希成。”他突然说。
杨咏希十分诧异。这事情如果交给谷希成,那腥水恐怕就没那么重了,谷希成不像路正南,他做事都会留情面。路正南不会不知道这一点的。
“我要离开一个月,公司的大小事情找谷希成。”
谷希成和冬冬离开香港的时候,谷希成嘴巴就没停过,一直骂路正南。冬冬看着他说话,隐隐约约能通过唇语知道他在骂路正南,她轻轻笑起来,用手语告诉谷希成:“我也想回去看看,我们在那里待一阵子吧,哥哥不是说要准备结婚吗?我想看哥哥结婚的。”
老婆开心最重要,老婆开心最重要……谷希成这样告诉自己,勉为其难去燕市暂代路正南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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