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隗的一番话,让易太后陷入了沉思,反复咀嚼,神色变化不定,她出生在秦国,自幼被灌输秦国将是统一天下的国家,不出百年,必然会完成此伟业,因此即使易太后在燕国待了二十年,仍然觉得秦国将是日后的天下霸主。
但这次自己的儿子,铤而走险,打破了这个定律,使秦国元气大伤,陷入内乱危机,要恢复,至少也得十年二十年,还得有明主扭转乾坤,否则秦国很可能一蹶不振,被东方六国封堵在潼关以西,继续过半农半牧的生活。
如果赢荡他真的出了事,他没有子嗣,那么继承王位的会是哪一位王子呢?
公子壮?公子显?公子离?公子稷?……
易太后微微凝思,心中一叹,曾经叱咤风云的头号强国,如今却是风雨飘摇,如果诸公子之间争权夺位,发生党羽之争,内忧外患,秦国就真的危险了。
“职儿啊,你这一手也太狠了,完全不顾及自己与秦国的关系,那秦武王可是你名义上的舅舅啊,为母也是秦国的公主啊!”
这时郭隗看到易太后的表情,心知她还处在矛盾之中,继续劝慰道:“燕国遭此浩劫,险些灭国,幸亏上天庇佑,出现了储君姬职这等枭雄人物,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而且长期在外做质子,心智和胆量都胜过常人,很有帝王之雄才伟略,没有半分妇人之仁,这样的人,做了一国之君,才是燕国之福,中兴大业,指日可待了。”
淳于臻在旁跟着拱手高呼道:“贺喜太后,生子如龙,日后必能完成燕国的雄图大业!”
易太后点了点头,也觉得颇有道理,姬职所展现出来的身手、胆识、谋略都高人一等,运筹帷幄,军政、治国、安民、带兵都有声有色,得心应手,的确让人钦佩。
“淳于卿家,哀家命你,调集所有人手,在魏国河东、秦国河西、赵国西北之地,打探储君的下落,一日没有储君消息,一日不能放松,他是咱们燕国的希望,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老臣遵命!”
易太后起身道:“都回去吧,在储君归来之前,一切保持原样,那个替身要看好了,不能露出马脚来,减少他与大臣们的接触,这阶段,所有奏简,全部由哀家审查、批阅,然后交由三公九卿研究对策,并实施执行。”
郭隗、淳于臻这两位重臣起身,揖手应喏,退出了禁宫王庭。
秦国咸阳城内,一座老府家宅。
这座府邸很大,规格竟是九进一园两跨院,比丞相府邸还大,规模宏伟,直与封君府邸同等,在咸阳内,除了王宫之外,在诸位王侯大臣中,府邸也算数一数二的规模。
在府邸后园,四面竹林草地包着七八亩地大的一片水面,水中却没有山石岛屿,正值寒冬时节,覆盖着一层积雪,九曲石桥回廊尽头,有一座古朴的石亭,临水而建,一个青年大踏步流星般,走在回廊上,向石亭走去。
这个人正是左庶长公子壮!
依嬴壮资历功勋,自然不当此等府邸,显然便是承袭了,王族大臣有如此府邸者,只有秦国王族的特殊人物——秦孝公的庶兄、秦惠王的伯父、当年的公子虔!
当年公子虔威猛过人,在军中任上将军,声望最高,支持商鞅变法,却在太子犯法之后因身兼太子傅而被商鞅处了劓刑——割掉了鼻子。
从此后公子虔隐忍仇恨,闭门不出十多年,直到秦孝公死后,公子虔复出,辅助当初的太子(秦惠文王)斡旋朝局:既利用老世族对变法的仇恨车裂了商鞅,又利用了朝野拥戴变法的力量根除了老世族,同时坚持商鞅法制不变,使秦国继续强盛,公子虔的特殊功勋与特殊地位,使秦惠王对这个伯父厚待无比,却是封无可封。
公子虔虽是猛将,却不是轻率武夫,对朝野大局很是清楚,秦惠王亲政后,他便又是蛰居府邸,极少预闻国政,秦惠王也是雄才大略权谋深沉,搁置公子虔却重用公伯的儿女,在秦惠王时期,执掌对外秘密力量黑冰台的嬴华,便是公子虔的长女,秦惠王的堂妹,公子虔还有两个小儿子,一个是嬴离,另一个便是这个左庶长嬴壮。
有此家世,嬴壮在秦国自然便是声威赫赫的重臣,无论朝政内外,还是军方声威,无疑是秦国争夺王位最有力的候选之一。
外面虽然飞雪连绵,梨花乱舞,遍地琼瑶,但是亭子内却十分温暖。
这亭子顶部是一层厚厚笤草,笤草下有一层油毡,外面搭上瓦片,这陶瓦也是能工巧匠特制,空心的,所以盖在顶部不怕跑热气,亭子四周的石料地板和边上围着的石凳,还有那几根青铜铸造的柱子,其实在亭子和柱子的地下都点着火龙,就像老百姓家里的火炕类似。
再说亭子在湖心,水流并未冻封,活水流动,会把热气一起带进来,离水越近越暖和,所以这亭子里面并不怎么冷,这是贵族人家为了赏雪专门建造的亭子,由天机阁出手,巧夺天工。
石亭内有一位白衣男子,只穿着轻裘,身边点着暖炉,正在煮酒观雪,抚琴自赏,雅兴之极。
公子壮身披一身红色斗篷,全身戎装,走入石亭内,解下斗篷拍了拍身上雪花,对着石亭内的白衣男子,微微拱手,客气道:“大哥!”
这白衣青年,白发垂肩,面戴白纱,柔弱似乎女子一般,与一身黑衣精铁软甲的嬴壮直是迥然两极,一开口,声音却清亮得宛若少年:“壮弟风火前来,莫非事体异常?”
“大哥推测无差!”嬴壮拍案亢奋道,“函谷关兵败后,秦王退守潼关,在途中被魏国伏兵阻击,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只怕难熬过这个冬天!甘茂千方百计地遮掩事实,即将来到咸阳下,我们的机会来了。”
少年声音淡淡笑道,“甘茂老于宫廷权谋,只是带兵和朝政方面,并不见多少才华,但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秦王未死,定然会调集甘茂、樗里疾、魏冉、白起、陈轸等重臣,辅佐新君,因此这场王位争夺,不到最后一刻,壮弟都不能放松。”
“嗯,大哥说的是!”公子壮顿时脸红了,对这位白发青年十分尊敬,因为这位青年正是他同父异母的胞兄——赢离!
“现在是最关键时候,我们要提前做好部署!”白发青年声音却笑了,“将计就计,安知非福?目下最要紧的是十二个字:明晰朝局,策动后援,立即发动。”
“大哥以为朝局不明?”
“我明未必你明。”赢离颇有训诫意味,“其一,秦王身受重伤,之后竟一切平静如常,说明形势不容乐观,不出数月必死无疑;其二,直到现在,也未召你去勤王,不宣你榻前听封重用,说明新君另有所属;其三,迟迟未入咸阳,只是为了稳定王族,以利他们秘密准备,当此之时,若不快捷动手,便会于王位失之交臂!”
“秦王会将王位传给谁?”嬴壮不禁有些着急。
“照此形势来看,咸阳毫无动静,那么新君必是远在燕国的嬴稷,别无他人。”
嬴壮面色铁青,啪地拍案:“岂有此理!一个蒙童质子,未立寸功于国,凭甚立储称王?”
赢离声音叹息了一声:“嬴稷文弱过甚,若成国君,我老秦部族之勇武品性必将沉沦;先祖献公、孝公与先父之霸业远图,亦必将付之东流,秦人要大出天下,舍壮弟其谁?”
嬴壮咬牙切齿,喝道:“先父本来就是储君,偏是让给了孝公!这嬴荡有子还则罢了,既然无子,凭甚不将君位传我?不行,这王位,我一定要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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