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二十余门火炮齐射,震天动地。
一枚枚实心弹丸砸入瓦剌骑兵阵中,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士兵的哀嚎和战马的嘶鸣,令瓦剌人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瓦剌铁骑冲锋的势头以肉眼可见的势头减缓了下来,要不是怕停下被后方骑兵踩踏,恐怕很多骑兵都会勒马停下。
先前出营时,太师也先亲口告诉麾下将士,阵中有明朝皇帝做盾牌,明军绝对不敢发炮,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冲锋。
然而这盾牌完全没有起效,明军不但火炮齐射,炮弹还精准无误的落入瓦剌大军阵中,造成了不少将士伤亡,这让瓦剌士兵们觉得受骗了,心中极为不满。
战车上,朱祁镇抱着大纛旗杆,拼命的将身子缩成一团,此刻,他心里很想骂娘。
也先不把他当人就算了,朝廷委派总督军务的于谦,难道不怕火炮伤了他的性命?
“若是朕能回京,定杀了你这佞臣!”
害怕的同时,朱祁镇心里却在发狠,似乎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谦身上。
明军大营中,于谦自然不会想到朱祁镇想要杀自己,此刻他惊喜交加,万分庆幸。
说实话,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向来怕事的朱祁钰,竟然能当机立断做出开炮的决定,用救京城百万军民于危难来形容也不为过!
既然城头火炮都已发威,德胜门守军最精锐的神机营火铳兵自然就能上阵。
深吸一口气,于谦大声对石亨下令:
“石总兵,速速让神机营将士出营列阵,务必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瓦剌先锋军击溃!”
就在之前,石亨还在心里暗骂于谦,先前他坚决不同意调走那一万五千部下,认为缺了这些兵力,很难挡住由也先指挥的瓦剌精锐。
可于谦总督京师防务,石亨这个提督军务总兵官,按理也在于谦的管辖范围。
当于谦搬出皇帝旨意,强命他分兵去救西直门时,石亨也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在发现瓦剌大军裹挟朱祁镇进攻时,石亨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本来他就觉得胜算不高,现在朱祁镇又出现在敌军阵中,他视作王牌的神机营顿时就成了摆设。
若是没调走那一万五千人,说不定还能靠步兵人数优势挡住瓦剌铁骑,靠剩下那一万多步兵,可以说没有任何胜算。
在石亨心里,已经认定这场仗要大败,一想到战败之后会被朝廷追究,他会从高高在上的二十万大军统帅,变成屡战屡败的败军之将,他就恨不得用目光将于谦杀死。
然而,就在他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时,城头火炮突然齐射,顿时让他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听到于谦的命令,石亨都没有心思答话,立马高声下达命令:“神机营将士听令,立刻随本帅出营列阵。”
看这架势,是要亲自上阵搏杀。
瓦剌大军阵中,也先望着京师城头上弥漫的硝烟,心中甚是惶恐。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就连朱棣那种英明神武之人,都不敢对他老子画像开炮,而这活生生的明朝皇帝摆在这,明朝君臣又是哪来的胆子,敢对皇帝开炮?
要知道,明朝现任皇帝朱祁钰,在法统上来说,还是继承兄长的皇位,他要是同意大臣们对瓦剌大军开炮,万一伤了朱祁镇性命,肯定要背上一个弑君弑兄的罪名!
想那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在宣武门之变后,杀了自己兄长,又囚禁了亲爹,就算他文治武功再如何了得,依旧被无数人唾骂,就算到正统年间,也依然被许多士人揪住这个污点不放。
朱祁钰这才继承兄长皇位不到三个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同意用火炮还击的呢?
紧急思考了片刻,也先突然有了个猜测,他先前怕朱祁镇丢了性命,是以将其保护在中军,而中军所处的位置,此时离城头有点远,搞不好明军将领还没发现他,这才敢下令开炮。
想到这里,一切就能解释的清了。
也先喜不自胜,忙对亲兵下令:“把猪皇帝战车赶至前锋军中,务必让明朝官员看到他!”
“是!”
亲兵打马飞速离去,很快就找到了朱祁镇龙纛的位置。
现在瓦剌军冲锋势头减慢,朱祁镇所乘这俩双辕战车速度自然慢了下来,这亲兵也不多说,直接一跃而起,跳上战车,对驾车的瓦剌士兵叽里呱啦说了几句。
朱祁镇不明所以,正要问问什么情况,就突然一个倒仰摔在车厢中,原来是战车突然加速,疯狂朝最前方冲去。
“将,将军,这是要作甚?”
朱祁镇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爬起来,惊惧的问驾车的瓦剌士兵。
对方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不理会,只是一个劲的用鞭子抽打战马。
不到片刻,战车就冲到了前锋军中。
“这,这是要置朕于死地啊!”
不用人解释,朱祁镇就明白了一切,不禁悲呼一声,瘫坐在了战车中。
……
城头上,朱祁钰等人紧张的看着城外大军,直到神机营出营列阵,这才终于放心下来。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却让众人又有些始料未及。
瓦剌大军在经过一轮炮击后,速度减慢了许多,可不知什么原因,朱祁镇所在战车移动速度陡然加快,以至于那销金龙纛都迎风飘了起来。
不多时,战车就冲到了前锋所在的位置。
虽说君臣众口一词,坐实了朱祁镇从贼,领兵来攻打德胜门的罪名。
但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朱祁镇从贼或许是真的,但以他那贪生怕死的性子,亲自领兵攻打德胜门,这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除非,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这样想,君臣都有些担心,万一孙太后认为是瓦剌人胁迫朱祁镇,他才不得已亲临战阵,这可跟从贼造反就沾不上边了。
可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万一朱祁镇被神机营士卒的火铳打死,宫中太后追究起来,他们又该拿什么理由去解释?
就在众人担忧之时,薛瑞突然指着瓦剌军中,惊呼道:
“太上皇果然从了贼,竟然身先士卒,亲自率领虏贼冲我军阵来了!”
“嗯?”
众臣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便是一喜。
反正朱祁镇身上扣的屎盆子也不少了,再给他扣个亲领虏贼,冲击德胜门守军阵地的帽子,又有何妨呢?
瓦剌前锋军中,那杆龙纛是如此的醒目,数万人看的一清二楚,将这个帽子扣到朱祁镇头上,就算有人质疑这奇闻的真实性,也得问问这几万将士会不会这么想!
“太上皇如此勇猛,可惜却弃明投暗,实在令老夫心痛。”
群臣中,有人痛惜不已。
“老大人‘弃明’这个词用的好,太上皇从贼,可不就是弃我大明而去了吗?”有人附和道。
“陛下,瓦剌大军有太上皇率领,可谓如虎添翼,还请速速下令阻击,否则德胜门这数万兵马危矣!”
还有人,担忧的提醒。
朱祁钰心中暗道,既然做都做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皇兄从贼之事办成铁案!
朱祁钰把心一横,对城头将官下令:
“火炮准备就绪,不用等朕的命令,轮番开火,务必尽可能杀伤虏贼,为城外将士们分担压力!”
听到这个命令,众人都清楚,朱祁钰这是将取胜作为了第一目标,至于皇兄的性命,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轰轰轰——
城头火炮分成两批,轮番轰击瓦剌大军。
也先闻声惊怒交加,如今朱祁镇已经被他放在了前锋军中,明军竟然还敢开火,这就证明了他想法完全错误,不是明军没看到朱祁镇,而是看到了朱祁镇,却根本没将他性命当回事!
“这猪皇帝真是连猪狗都不如!”
也先气的牙痒痒,先前他一直觉得朱祁镇奇货可居,是以尽量吊着明军,想换个好价钱。
谁知这才短短两个月,朱祁镇就从富有四海的皇帝,变成了根本没人在意的废物。
他现在深深后悔,先前明廷有意用重金赎回朱祁镇时,自己为什么没有答应呢?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也先在经过短暂的权衡后,觉得这次大战胜负非常重要,就算拼着巨大伤亡,也要将德胜门守军击溃,如此还有和明朝和谈的可能性。
否则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也先深吸一口气,抽出雪亮的马刀,对传令兵道:
“传本太师军令,全军加速,冲击敌阵,若有人胆敢回头,后方将士皆可杀之,就连本太师也不例外!”
这条军令被飞快传下去,瓦剌将士知道,这次也先是动了真格,要是不踏平敌军大营,恐怕没多少人能活下去。
“反正都是死,还不如痛快厮杀一番!”
瓦剌将士们把心一横,以前所未有的冲锋之势,朝明军发动了进攻。
事实上,在永乐年间,骑兵在面对火器时,就已经初现颓势。
尤其是现在工艺进步,明军所用火铳无论是在精度还是质量上,都有了极大的提高。
正所谓落后就要挨打,如今瓦剌骑兵作战还是老一套思路,在对阵列装大量火器的明军时,完全讨不到什么便宜。
德胜门守军,神机营将士约有五千之数,这五千人是石亨精挑细选出来的,并经过了两个月严格训练,耗费了不知多少药子,操作火器熟练度大大提升。
前番宣武门都指挥汤节以五百火铳兵,重创瓦剌三千精锐骑兵,拿到了京师保卫战首功,极大激励了德胜门这五千神机营将士。
既然瓦剌不是不可战胜,他们这些比其他火铳兵更训练有素,装备更加精良,人数更多的精锐之师,想要战胜瓦剌两万骑兵,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到哪都不怕。
这五千神机营将士有底气,自然临危不惧,在瓦剌前锋军进入射击范围后,立马开始持枪瞄准。
“放!”
随着将领一声令下,火绳燃起,随后一千余柄火铳齐齐开火,直接在瓦剌军中开了花。
只这一轮射击,就让瓦剌人损失了不下五百骑。
前锋营中,领兵将领目中充血,对周围士兵们喝道:“放箭,快放箭,不能让他们轮换!”
草原人马术精妙,箭术更是绝伦,在马上射箭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听到将领指挥后,立马张弓搭箭,朝神机营将士阵中射出一轮箭雨。
噗噗噗——
这轮箭雨射出,对明军造成了不少伤亡,以致军阵中出现了些微骚动。
“于部堂有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谁要是敢跑,本将军一刀砍了你们脑袋!”
明军也是人,此刻列阵营外,就跟活靶子一样,要接受箭雨的洗礼,自然会感到恐惧,有人下意识想要逃窜,可听到将领呼喝后,又拼命忍住恐惧,再次举铳瞄准瓦剌人。
“放!”
“放!”
“放!”
指挥将领手持令旗,不停下达攻击指令,几乎没有停顿时间。
三段射击法,可以保证攻击连续性,能让敌人充分感受到随时随刻面临死亡的巨大恐惧,这对军心士气影响极大。
再看瓦剌士兵,因射箭消耗大量体力,在射出几轮箭雨后,胳膊酸痛,浑身脱力,不得不放弃还击。
在这种战力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这前锋五千人只冲锋到一半,就已经折损了一半。
承受了如此巨大的伤亡,前锋阵中剩下的士兵再也支持不住,轰然崩溃,朝四面八方逃去。
“混账,不许逃!”
前锋大军溃败,也先极为震怒,要不是还得稳定大局,他非得带人追上去,将这些懦夫砍死不可。
还好,他所在的中军和后军没受到影响。
在经过骚乱后,也先终于稳住了剩下的一万多人,决定亲自带人去冲阵。
然而,在他亲自指挥下,这剩下万余兵马堪堪冲到离明军不足二十步之处,就在直面火铳的巨大压力尽数崩溃,朝旷野中疯狂逃窜。
也先被裹挟在乱军中,不知逃向了何处。
“哈哈哈,此战胜矣!”
城头上,朱祁钰和众臣长出了一口气。
刚才实在太过惊险,瓦剌大军面临巨大压力,而那神机营五千将士又何尝不是呢?
二十步,对于全速冲锋的骑兵来说,只是一眨眼就能到的距离。
要不是于谦颁布了严格的军令,这五千神机营将士自知逃回去也要被斩首,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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