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于阵中商议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两旁耸立的燕、魏二军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听不见声音,瞧不清脸色,不知谈了什么东西。
只有邓艾露出思索的神色,他猜到燕王定然在布局什么策略了,燕王在近臣中有个不假思索的习惯,每当谈及大事的时候,双手都会跟打太极似的摆来摆去,从远处瞧去便如手舞足蹈一般。
“难道王上能在两军阵前说服了毌丘俭?”
邓艾心中产生了大大的疑惑。
双方六万人都好奇得百爪挠心。直到半个时辰后,互相一拱手,公孙修策马回城,毌丘俭也拨转马头回了幽州兵阵营,各回各家。
毌丘俭一回到阵营,儿子毌丘宗快步走了上来,握住父亲的手,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毌丘俭脸上不喜不悲,轻声道:“回去再说,八九不离十了。”
毌丘宗露出喜色,连忙命人擂鼓退军。
柳城。
公孙修一言不发的策马进城,邓艾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询问,只策马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城,入了府邸,公孙修命人把门关上,这才转过身来,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开心地道:“士载,天大的喜事。”
邓艾松了一口气,心想王上那副不吭声的模样竟是装的,忙道:“王上您不说话的模样,真是把臣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何不好的消息。”
公孙修哈哈一笑,摆手道:“放心,两军阵前的人马实在是太多,孤不敢轻易表露,免得事泄不成。”
邓艾心想燕王竟然如此谨慎,那就更加是喜事了,笑道:“能让王上如此开心的,莫不是毌丘俭准备降燕了?”
公孙修一愣,随即放声大笑:“不止——毌丘俭若是降燕不足喜,喜的是司马懿试图逼毌丘俭交出兵权,毌丘俭又忠于魏国,不愿交出兵权,愿意舍弃幽州来换我燕军南下。”
邓艾大为愕然,吃惊道:“若果真如此,当真是幸事。”
公孙修满脸喜色道:“难怪老贼见我南下,仍是不愿出兵,意在于此,是等着孤跟毌丘俭斗得两败俱伤,他才北上夺幽灭燕。”
邓艾眼中露出叹服的神色,点头道:“司马懿果然狠毒,他定然是知道强召毌丘俭回洛阳,必会引发造反,故而不出兵支援,要他跟我们磨得差不多了,再一战灭二雄。”
公孙修笑道:“只是司马懿忽略了一点,毌丘俭是忠臣,而非贪恋权势之人,他现在唯一能走的出路,就是跟我联手。”
邓艾点了点头:“司马懿也是在逼着他反,毌丘俭不管怎样选,都是难逃一死。跟我大燕联手,司马懿也可以勾结叛军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司马懿有天子诏令,毌丘俭的手下也必军心尽散。”
说到这里,也露出笑容:“总而言之,跟燕国联手,实是毌丘俭不幸中的万幸,最起码他不会步夏侯玄的后尘,因为一纸诏书赴洛阳被杀。”
在经过长达半个时辰的会谈后,公孙修跟毌丘俭已交换了意见,达成协议,彼此间的难处也都一一说明。
公孙修也明白自己一生都可能完成不了统一三国的伟业,但起码要保住燕国,辽河以东是他的“家天下”。
幽州向来是魏国跟燕国各占其半,魏国居西部,燕国居东部,如今公孙修给出的要求是整个幽州。
得到了辽西走廊的全境,燕国的铁骑南下视同如履平地,幽、青、并、冀东南四州都在狩猎的角度下。
即使南下攻占不了州郡,也可劫掠人牛马畜而归。
公孙修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皇太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统一天下太过遥远,保证燕国不灭,形成四国鼎立的局面,才是重中之重。”
毌丘俭的可信度还是有的,此人按历史上的行为,也是感怀于不忍魏国受司马氏欺凌,起兵造反的。起兵前他也提前写信联络了吴国前来助阵,可见不是迂腐之人。
现在历史轨迹改变了,因为燕国迟迟没有像历史上的被灭亡,反而愈来愈强,毌丘俭也没被调至寿春,这才得以掌控幽州的兵权。
当然,这是一大契机。
淮南三叛的第一叛王凌,其本人的才能跟策略其实是不错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令狐愚中途病死、下属告密而没能拿到兵权,又在惊恐下降了司马懿,就这样不费一兵一卒的解决了。
而淮南三叛中的第二叛毌丘俭,此人由于被调任在了寿春,要想调兵遣将都很艰难,在错役制度下,《魏书·毌丘俭传》中记载:“淮南将士,家皆在北,众心沮散,降者相属,惟淮南新附农民为之用。”
淮南将士都不愿意跟着毌丘俭起事,不得已只能招新附的农民作为战士,跟文钦联合,率领数万人直扑项县。然而结局的败象是明显的,淮南百姓是被迫跟着毌丘俭造反的,不是自愿造反,根本形成不了凝聚力,很快就不断有士卒连夜逃跑、投降,毌丘俭也在逃跑的路上,被百姓所杀。
如今的毌丘俭有幽州兵,没被调出幽州,对部下的控制力度极大,又颇具威严,在幽州造反可比淮南造反要强上十倍不止。
公孙修喃喃道:“机会很快就来了——”
——
毌丘俭在退兵回寨后,对儿子叮嘱道:“算是达成了意见,放公孙修的燕军南下,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互不相犯,事成之后,幽州给他。”
毌丘宗听完有些讶然:“公孙修的胃口也太大了吧?他居然想要幽州。”
毌丘俭冷笑一声:“他要的是他自己的事,还得有命拿。只要诛灭了司马老贼,还政于陛下,凭我大魏带甲控弦数十万,要夺回来那是轻而易举的。”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况且我们也无路可退了,只能选择跟公孙修联手,说不定才能挡得住司马懿。”
他心中也知即便联合了公孙修,也不会是司马懿的对手,胜利的机会依旧渺茫。
毌丘宗道:“不错,有了父亲愿意让道,公孙修可以兵不血刃地南下。”
父子二人没想到的是,此举的放行将会对今后的三国势力格局产生怎样的影响。
毌丘俭想到在阵前与公孙修的对话,是放松卢龙塞的驻防,将所驻人马撤开,好让燕军经由卢龙塞南下。
对于这个权力,毌丘俭还是有的,他以决心用太后密旨的口号讨伐司马懿。这招司马懿在高平陵事变也用过,不同的是,当时太后真的在洛阳,而他也只能以“密诏”、“密旨”推脱。
这类口号当然是名不顺言不正,说服力不强,幽州士卒能跟他一同“起义”,不捏个出师有名的口号都不行。
只要司马懿若以天子的名义下诏,跟随他起义的都为叛贼,不降皆夷族,祸延全族。单单一纸诏书,就能令幽州兵卒的士气降至冰点,这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恐怖了,道理占理,拳头也狠。
就在筹备的前夕,幽州军营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王昶。
毌丘俭听说是此人来,不由得心中一惊,询问前来汇报的亲兵道:“他带了多少人马?”
亲兵解释道:“大约一万人。”
毌丘俭眉头一皱,心想这是督战来了,逼着自己跟公孙修交战,好以战后的结果来把自己调走。
他心下惊恐不已,起义之事将近,不容有失,当即对亲兵道:“迎他进来。”
毌丘宗脸色微变,紧张地抓住父亲的臂膀,低声道:“父亲,这——这该怎么办?”
“稍安勿躁。”
毌丘俭脸上平静一笑,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示意他放开了手:“不要紧张——你脸上满是恐惧之色,王昶一进来必知诡诈,想举大事就举不了。且你先出去,由我跟王昶面对面交谈,司马懿派此人来督战,名曰督战,实则督我。”
毌丘宗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低声道:“父亲,要不要——趁王昶进来时,两壁皆伏刀斧手,给他一个痛快?”
毌丘俭摇了摇头:“不可,王昶又不是只身一人,他率领万人屯兵于外,若是杀了他,必然大乱,你快出去吧。”
毌丘宗无奈,只得快步出了营帐。
过不了多时,王昶就走了营帐,他满脸的严肃,双手负于身后,毌丘俭连忙起身道:“王监军,您可来了,真是把你盼来了。”
王昶淡淡一笑道:“陛下知道你正在北面抗击燕贼,故而命我率军于后,前来相助。”
毌丘俭心想相助是假,监督是真,他强笑几声,脸上并无任何的异样,拉着王昶入坐,自己也才坐下,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般:“太好了——我这日思夜想,总算是把王监军给盼来了,能得人马相助,灭掉燕贼指日可待。”
王昶把眉一皱,淡淡道:“度辽将军,据我所知,你至今未曾率兵余燕军交战,反教让那燕贼一路推进,视辽西如同无物,连柳城都被攻下了,不知将军当何以为策?”
他奉司马懿之命,前来督战,也受了几分暗中的调拨,那就是尽快逼毌丘俭与燕军决战,有了战果,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变更。
最好是两败俱伤,这样一来,正在路上缓慢前进的援军就可快速急行军入幽州,把毌丘俭的残部收了,顺便再一鼓作气灭了公孙修。
毌丘俭装出一脸的惊惶之色,摇头道:“王监军当年也随太傅伐辽,自然清楚燕贼有多狡猾。在下正是吃了燕贼的亏,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王昶沉默了下来,好半响才道:“按兵不动,岂非有损国威?陛下让你尽快与燕军决战,不可怠慢。若是怠慢了,则不免令世人笑我魏国不敢应战。”
毌丘俭作犹豫之色,王昶细细瞧他脸色,暗自想到:“这家伙大敌当前竟然犹豫了,难不成真如太傅所预料的那般,果然有二志?”
当然,接下来毌丘俭的一句话就把王昶给镇住了:“王监军,不是我不愿出兵与其决战,而是吴国那边准备北上辽东。”
王昶把眼一瞪,长长地“哦”了一声,皱眉道:“这怎得可能?吴国当年受了公孙修的欺诈,怎可能再犯第二次?”
他满嘴谎话,此时说来也不觉得荒唐,毕竟在他看来什么荒唐的事情推在燕王身上,都显得那样的合理,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王监军你也知道,吴国跟燕国眉来眼去快十年了,以往是由田豫镇守青州,把控海域。吴国船只的北上,跟燕国的船只南下,都会遭到骚扰,而不得安全通过。”
王昶点了点头,也明白这是实情。
毌丘俭又道:“如今的青州已失去了沿海的东莱郡,只要燕贼命令驻守东莱郡的杨祚给吴国士卒放行,他们就能乘船北上,轻易间抵达辽东。”
王昶皱眉道:“那倒是不错,当年田豫就是借着东莱郡的成山为伏击之地,等东吴的周贺从辽东返程的路上,将其队伍船只都给击败了。可这——这你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毌丘俭趁热打铁道:“自然是燕国那边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听闻后颇为心惊,但也没得到确实证据,不敢胡言乱语,唯恐扰乱军心,毕竟两面夹击,则腹背受敌。下官命人向洛阳请求太傅出兵,太傅称一时不便,是以拒守不出,等待援兵。”
王昶将信将疑,认为极有可能是一个借口,毕竟太过于荒谬,毌丘俭此时的身份又极为敏感,是太傅认为最有可能的作乱者之一。
他有些不解地道:“你如实禀告,不就成了?”
毌丘俭摆手道:“哎——下官就是怕打草惊蛇,现在王监军率领人马来了,吾心即安。只要由王监军坐镇后方,我择机起兵伐了燕贼,定然在一个月内,夺回柳城,把燕贼都赶出辽西。”
王昶哦了一声,眼睛眯了起来,心想都肯把后方交给我了,如此推心置腹,必不会有疑诈。当即放下心来,剑拔弩张的气焰也散了,含笑道:“那倒是不错,毕竟需要有人坐镇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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