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用极其平顺的口吻把二十一年前那段宫闱秘闻同秦皇后娓娓道来。
绕是见过了大阵仗的秦皇后在得知陈贵妃偷梁换柱的秘密后亦是震惊不已;“她怎么敢?怎么敢?”
因为太过惊讶,秦皇后的嘴唇和纤纤玉指亦是在微微颤抖。
她很清楚宫禁内是如何的戒备森严,可在这如此戒备森严之下竟然还会发生公主被替换之事,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虽然寿王和今上长的一点也不像,可这二十一年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世。
寿王不类今上,可他的眼睛和鼻子类了贵妃,他的身段随了平昌伯,男孩子类母随舅舅这也不算稀罕事了。
至于陈迎春,她时常出入宫禁,贵妃对她视如己出顶多让人觉得她们姑侄之间比较投缘。
贵妃不止一次的说自己一直遗憾没有个女儿。
陈迎春的样子不类贵妃,同样跟陈家其他人也不像,至于今上,他们也不太相似。
当妙音无意间看到了今上生母李宸妃的画像后提了陈迎春一嘴,秦皇后是放在心上,但也只是放在心上而已。
“音儿,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宫闱重重贵妃怎敢偷梁换柱?”妙音凝视着秦皇后的眼睛郑重其事的道;“母后,这件事千真万确,陈夫人亲口承认的,自然女儿和三哥是用了一些手段的。母后应该还不知道其实陈湘君还没有死,她就是去岁同端王私会的那个风尘女子,如今端王府最得宠的湘夫人,这一切都是女儿的手笔。”
等秦皇后把妙音适才这番话消化到肚子里后禁不住感叹道;“我的音儿真的长大了,你比我想像的期待的更好,如此我也就理解了你父皇的担忧。”
“父皇担忧什么?”妙音疑惑的问。
秦皇后轻轻摇摇头;“没什么,还是说说贵妃和寿王的事吧,音儿,你和三郎是如何打算的?”
妙音道;“自然是要借端王之手把这桩秘密给捅出来了。对了母后,父皇这次突然生病并非是病,而是中毒,十有八九黄灿已经不可靠了,母后还是换一个太医给您请脉吧。”
秦皇后微微愣了一下才张口;“你是说黄灿被贵妃收买了?”
妙音道;“眼下只能说黄灿不可靠,但还是得看三哥的人追查的结果,不管怎样母后换一名太医是没有错的,最好是换一位平素与黄灿在太医院无交集,不兑付的最好。”
秦皇后认真思量后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换一名太医来使。”
秦皇后能如此听劝妙音也算舒了一口气。
毕竟黄灿伺候在帝后身边有些年头了,再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他的忠诚是没有太大说服力的。
尽管还没有拿到黄灿不可靠的证据,但妙音还是怀疑他。
前世秦皇后再成为秦太后以后黄灿就成了她的专属御医。
妙音有理由怀疑秦皇后的死跟黄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比起替换黄灿给自己请脉秦皇后更在意的还是今上的龙体;“你既说你父皇是中毒了,那可有法子让你父皇的龙体早些好起来。只有你父皇的龙体康健了册立太子才会稍微缓一缓。”
妙音道;“母后宽心,父皇的药已经被悄悄换过了,不出三日父皇就会病去如抽丝,只要三日内父皇不会把寿王为储君之事给尘埃落定就好。”
秦皇后很清楚寿王的身世兹事体大,关乎皇家颜面与威仪,绝不可节外生枝,故此这件事只能按部就班的来。
这一点妙音也明白。
“母后放心,三日内寿王的太子之位是不会尘埃落定的。”妙音胸有成竹道。
秦皇后看她如此成竹在胸就知道早有安排,至于怎样安排她并未多问。
今上再召见文相公,韩参政,富枢密使等重臣后先是询问了一些朝政上的事,得知自己不朝期间朝局内外一切安宁后今上甚是欣慰,接着他就主动提及了立太子之事;“朕很清楚卿等都希望国本早定,朕若猜的不错这几日请立太子的札子快要堆积如山了吧。”
既然今上主动提及册立太子之事,那几位重臣也就不再避讳这个相对敏感的问题了。
第一个开口的便是参知政事韩稚圭;“官家,臣觉得太子的确当立了,虽然官家还在盛年,但太子乃为国本,东宫早一日有主人天下人亦是早一日安心。当年先皇还在盛年时就册立了官家您为太子,那时您不过几岁而已。而今您都有皇孙了,太子如何不当立?”
文相公虽然一直在端王和寿王之间保持中立,可早一些立太子他是支持的;“韩参政所言极是,臣认为官家当早做决断。太子既是国本也是官家您的左膀右臂。”
“几位爱卿觉得寿王何如?”如果说适才今上主动提起太子当立已经让几位大臣很意外了,毕竟过去今上对请立太子之事相当敏感。此刻今上直接把寿王给拿到台面上来让几位重臣大有石破天惊之感。
直脾气的韩参政第一个反应过来;“官家,太子当以嫡立长,既然官家无嫡子,那身为庶长子的端王就该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枢密使富彦国因为是端王的岳父老泰山,按理来说为了避嫌这个节骨眼上是不该开口的,可今上已经把寿王放到明面儿上了,若他们这些老臣不据理力争的话,那太子的宝座可真的就没有端王什么事了。
“臣恳请官家三思而后行。古往今来太子都是以嫡立嫡无嫡立长。那些废长立爱者多是昏君。吾皇乃受万民景仰之明君,断不可因为您的私爱而让万民失望。”富枢密使这番话说的可谓是相当直白了,就差指着今上的鼻子说你若要立非嫡非长的寿王那就是昏君了。
富枢密使那也不是吃素的,当年他曾出使大辽,在契丹人的朝堂上那也是舌战群雄,彰显了大宋威仪的。
时至今日在提起富彦国时契丹人还都情不自禁的竖大拇哥呢。
一直沉默的三司使蔡荣在富枢密使话音还未彻底落地时开口了;“官家,臣认为太子当贤者居之。适才韩参政和富枢密说立太子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的确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规矩是人定的那就是可以更改的,若臣没有记错的话韩参政和富枢密当年可是追随范相公参与过新政的,何为新政,新政必是推翻老祖宗留下的政令,然后制定一套适合当下所行的新政令。当年章献太后垂帘听政时就革除了先皇颁布的一下政令给推翻了,然后推行新的政令,从而得到天下人的拥护。韩参政和富枢密使既然昔年参与过范相公的新政改革,那就说明二位大人是认可祖宗之法可变的,既是如此,那官家摒弃祖宗法度,立比端王这位皇长子更加贤能的寿王为储君又有何不妥呢?”
接着蔡荣开始引经据典起来。
他举的第一个例子便是汉武帝选立有字刘弗陵为太子。
汉武帝晚年不得不立太子了,嫡子卫太子已在巫蛊之案里头惨死,剩下的几个儿子都是庶出,而且早已成年。
刘弗陵为武帝之幼子当时只有八岁。
若按照立太子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才八岁的刘弗陵断断没有机会的。
武帝最终选择立年幼的刘弗陵为储君,就是因为他比几个年长的哥哥更适合做大汉天子。
若无汉武帝这个英明决断,安有之后的昭宣之治?
除此之外蔡荣又举了唐宪宗立庶长子李宁的例子。
唐宪宗即位后就册立了自己的庶长子李宁为太子,而他是有嫡子的,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立聪慧仁厚的庶子李宁为储君,若非李宁英年早逝,那么身为嫡子的李恒是没有机会登上储君之位的。
不管是汉武帝还是唐宪宗那可都是一代英主,明君。
他们在择选储君的问题上都没有按照旧礼制,而是以贤为先。
蔡荣的这番慷慨陈词着实说到今上的心坎儿上去,就在他要点头的时候韩参政开口反驳蔡荣。
你蔡荣不是会以史为鉴呢,我韩稚圭自然也不甘示弱。
韩参政首先举的例子就是隋文帝废立太子。
隋文帝无庶子,他和独孤皇后生了五个儿子,自然都是嫡子了,按照祖制自然是身为嫡长子的杨勇当立为太子。
隋文帝册立了杨勇为太子,嫡次子杨广自然不甘心,一番运作后促使隋文帝废除了嫡长子杨勇太子之位,然后改立所谓比杨勇更加贤能的嫡次子杨广为储君。
他自己落得一个宠妃被杨广霸占,然后自己被谋杀与洛阳仁寿宫的下场。
隋文帝留下的遗言就是——独孤误我。
独孤便是独孤皇后。
当年杨勇被废除,然后改立杨广虽然是隋文帝决定的,独孤皇后功不可没。
杨广让附属繁华的大隋王朝二世而亡。
若当初隋文帝无废长立爱的话兴许大隋朝就不会二世而亡。
接着韩参政又举了秦始皇不早立公子扶苏为储,导致大秦帝业一败涂地的例子。
这还不够韩参政又举了史书上诸多因打破了嫡长制立储传统而导致不良后果的例子。
文相公和高同平章事始终都是保持中立的。
今上看到韩参政和菜三司使在自己面前争的脸红脖子粗的禁不住微微蹙眉;“罢了罢了,几位爱卿不必再争了,你们的意见朕都知道了,卿等先退下吧。”
虽然还有很多话要说,然几位重臣看到今上面色疲惫他们也就不好继续在这里纠缠,只得先退下。
出了福宁殿后韩参政就把矛头对准了之前一直不发言的宰相文敬之;“文相关于官家择选寿王为储还是端王为储始终不表态,你身为百官之首该明哲保身吗?”
身为宰相的文敬之被韩参政这样当面质问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了;“若韩参政真的认为我文谋人是在明哲保身,那我无话可说。”
“文相公当然无话可说,文相公速来明哲保身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富枢密使不紧不慢道。
被两位同僚这样当面撕皮文相公脸上虽然挂不住了,但他也没有急赤白脸的争辩,他只是默默的超前走。
跟早早就锋芒毕露的韩稚圭和富彦国相比文敬之可以说是真的默默无闻了一路,他之所以坐上宰相的位置靠的就是资历,他这些年一步一个脚印,既无大功也无过错。
他一直都这样默默无闻的超前走,不结交朝臣,更不靠近皇亲国戚。
他始终不会跟上司唱反调,他更不会在殿上跟今上表达不同意见,若遇到自己无法认同的那他就选择闭嘴,然后少数服从多数。
不可否认文敬之是个好人,而且是个让人虽然偶尔觉得不太舒服,但不至于会很讨厌的老好人。
原本韩参政和富枢密使对这个老好人宰相就不喜欢,如今遇到择选储君之事身为百官之首的他还不愿意拿出属于他这个身份该有的立场来,如何让人不气的跺脚骂娘呢?
唧唧咕咕的几位重臣总算走了,耳根子也清静了。
接着今上就该用药了。
路安吉捧着刚刚煎好的于嗷到了今上面前;“官家,您该吃药了。”
今上道;“放下吧,还有给朕浓些蜜饯来。”
今上速来不爱吃甜的,然而在用药后他不得不吃点儿甜的压压。
每次要的甜食都不一样,因为不知道官家今日想吃什么点心,故此路安吉都是先把药送过来,然后再得了吩咐后去取点心。
今上说要吃蜜饯路安吉就忙吩咐人取蜜饯来。
就在这时候宸妃捧着自己刚做的点心过来了,好巧不巧正是今上所需要的蜜饯。
用了药后今上吃了一块宸妃奉上的蜜饯。
“后宫妃嫔里头你做点心的手艺是最好的。朕记得你做的最好的不是蜜饯而是桂花糕。”今上凝视着宸妃那张早就不再年轻的脸庞由衷的赞许道。
“没想到官家还记得妾做的桂花糕。”宸妃激动道,她的眼窝里头微微有些晶莹在闪闪烁烁。
她以为今上早就把自己的一切都忘却了,毕竟自己十多年不侍寝了,就是在年轻时候自己也没有太得宠。
望着宸妃的眼睛今上沉吟了须臾才开口;“你做的桂花糕比御膳房里做的好可口,故此让朕记忆犹新。宸妃,朕知道你侍奉朕二十来年甚是不易,朕对你也有诸多对不住的地方。”
今上这番话是由心而发的,毕竟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宠爱过面前这个女人。
他甚至都要忘记自己是何年何月初次临幸的她,就连她的名字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除了会做点心外许宸妃在今上心里头再无拿得出手的优点来。
适才今上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听到宸妃耳里让她受宠若惊,同时亦是诚惶诚恐,宸妃禁不住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妾能侍奉官家已属三生有幸,妾不及皇后娘娘温柔体贴,更不及贵妃那般会哄官家开心,承蒙官家不弃妾已经感激不尽,再无他所求。”
听到宸妃说再无他所求后今上亦是微微轻笑;“你说你别无所求吗?若是朕让咱们的端王一辈子当一个富贵闲散的王爷你意下如何?”
宸妃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万万没想到今上会把择选太子之事说到明面上,傻子也清楚官家这是要立寿王为储了。
宸妃哪怕再想表现自己的贤惠这个时候也不能装了;“官家,妾知道端王是个不成器的孩子,然而他是您的长子。”
言尽于此宸妃就把嘴给闭上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再清楚不过了,若再多说那就是画蛇添足了。
今上缓缓走到宸妃面前,然后伸手把她轻轻搀扶起来,他没有礼可就撒手,他的手缓缓从宸妃被柔软鲜亮的云锦包裹的臂膀上下移,然后落到了那双柔软温热的手上,他轻轻握住了那双手。
这双手太久没有被这样紧紧握住了,宸妃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了一下,那张虽然覆了厚厚脂粉但仍然掩不住岁月痕迹的脸庞瞬间抹上了一层淡淡红晕。
已经年过四十的宸妃娇羞起来亦如情窦初开的少女,整个人瞬间变得娇媚动人了不少。
“官家——”宸妃软软轻唤。
今上拉着宸妃到龙榻上坐下,然后他侧过身子认真看着那张让他有些陌生的脸;“朕知道端王是朕的长子,他最该被立为大宋的太子,然而这孩子天资不够,加上言行举止不懂克制,好为所欲为,朕本以为他长大一些就好了,然而几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让朕满意。朕本打算立咱们的长孙为储,那孩子甚是聪慧,若好好调教,假以时日必能成器,然朕已经老了,虽也不待人。朕当为大宋尽快择选一位能堪大任的储君。”
端王虽是长子天资不足,宁王太过儿女情长,康王和安王身体里有一半异族血统,剩下的那两个皇子太年幼,微有皇次子寿王有能力堪大任。
端王做一个富贵闲散王爷朕觉得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朕希望爱妃你能劝端王放弃争储,辅助寿王入主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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