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一道儿去城外庄子上解毒治病的事儿就这般定下了, 苏磬音与齐茂行回府之后,便也开始张罗的准备起了出门要准备的行囊。
虽说是属于太子殿下的皇庄,屋舍住处都有,但在这个地界儿, 要出门一遭, 还是要带不少东西的, 且越是富家权贵,便要带的越是多。
旁的不提, 只单说苏磬音头上用的, 各种抹的头油,戴的簪钗绒花,梳头用的宽梳、细梳、插梳、篦子……一方好几层的妆盒都塞得满满当当,也只刚刚足够放下一套, 剩下用来替换的就更不必提。
除此之外, 贴身换洗的衣裳自然要带着, 他虽是殿下吩咐过去住下的,可到底并非皇家人,铺盖衾枕这些, 庄子上的人并未会上心给他们拍打晾晒, 更莫提还有齐茂行这个最是讲究的, 自然也需从家里带上去,这天气一阵阵的总不是定不下来,常用的几样药膏药丸、驱蚊虫的香囊熏料,都总是自家用惯了的更舒服些。
且因着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夏日里薄衫,甚至秋日里夹衣斗篷也都要一并带着,当真一件件收拾起来, 的确是要费不少功夫。
因着忙着打点行囊,连白家小弟特地过来了一遭,邀请苏磬音去城外登山上香,她都只是婉言推辞了。
这么大的动静,侯府里自然也都知道了二少爷要出城去治病的事。
刚开始倒是还多多少少惊起一些风波来,老太太立即派人过来问了一遭,大少爷也亲自过来“关心”了一回,当然,齐茂行的性子,仍旧是一点面子不顾的见都没见。
之前抱节居里那些千方百计出去的下人们,也都明里暗里的打听不停。
毕竟他们迫不及待的从抱节居里出去时,是都以为齐茂行活不得几日就要没命的了,可若是二少爷还能好好活下去,单单只是废了一双腿的话,这事儿就又差了许多。
二少爷手里的银子有多丰厚,不少人都是清楚,更莫提如今长夏几个都领着三倍的月例,这事也是在府里传遍了的,下人们奔前程图个什么?除了那寥寥几个有心思有本事的,剩下的不也就图个油水不是?
尤其是不少原本就没有彻底出去,不过是像金秋一样,寻着伤病啊、临时调去别处帮忙之类的名头的丫鬟婆子,又都忍不住动了心,思量着若是这会儿顺势回去,是不是也能拿一样拿三倍的月例?
不过没等他们动心,另一个消息便又传了出来,给二少爷解毒的就是一个姓苗的八品医正。
八品医正,细算起来,宫里正经的主子见都见不着的,也就只能给那等不受宠的小主、甚至有体面内官问诊。
放在那等急功近利的人眼里,不必多问医术,一听品阶,就已经断定是没什么本事的——
而急功近利这个毛病,却在齐侯府的下人尤甚。
于是这一股暗地里的动静,也持续了两日功夫,就立即像是被一颗小石子惊起的波澜,一点痕迹没有的消了下去。
抱节居重新恢复了清净,齐茂行与苏磬音两个,便也这么一日日的,将要带走的行李都收拾整顿了出来。
除了要带走的行囊,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摆件杂物之类,苏磬音原本打算就这么放着,抱节居也有小丫头看着,等到回来再仔细抹抹灰就成。
可东面的齐茂行,却是偏偏叫奉书又专门送来了几只大箱,凡是能装的,即便并不打算带走,也都叫长夏带着两个小丫头一件件收拾到了箱笼中,就连他自个小库房里压箱底的东西都重新翻检整理了一遍。
若要去问,齐茂行就一本正经回答,说东西摆在外头落灰太不讲究,但凡身边丫鬟勤快点,难怪不就都应该收起来的?
这个话若是仔细听起来,就总觉着有点别有深意的意思。
更别提齐茂行好巧不巧,却偏偏是当着月白石青两个的面儿说出来的。
苏磬音自个倒是压根没往心里去,但这话一出,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月白眼里都没了笑影,就更莫提暴脾气的石青,
两个丫鬟只气的当日便挽了袖子,一声不吭的也将苏磬音的东西物件都一件件的收拾了起来,若非苏磬音好说歹说的劝了半天,加上一时半刻的,也没有那许多箱笼,她们只恨不得觉都不睡了,连夜就都收拾妥当!
饶是如此,到了第二日,石青仍是一刻都没耽搁的也找奉书给她们带了箱笼来,之后几日,也都是一刻没停的继续,虽比齐茂行的东边晚收拾了好几日,但最后却还是赶在了他之前干完。
到了临走前两天的时候,她们的西边屋子里,连床帐都卸了下来,只靠着墙堆满了箱笼包裹,一眼看去四处都是光秃秃的,简直空落的都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好在这样的屋子她们也没住太久,两日后,苏磬音用过了早膳,便与月白石青一道,换好了要出门时的衣裳,处处收拾妥当。
齐茂行也是惯例的比她更早,瞧着她出了屋门之后,便说一会儿奉书便会带人回来搬箱子行李,叫月白石青两个也不必跟着了,干脆就在屋里等着,一会儿和奉书一起,与行李一道在门外等他们出去回合。
没错,齐茂行与苏磬音两个晚辈,要出城外,且还是一去就去这么久,当然是去长辈跟前辞行的。
好在他们今天,并不用一个个的单独去找。
说来也巧,今日,便正巧是府里大少爷的十七岁生辰,齐侯府虽未曾大肆宣扬,却也在二门外设了晚宴,叫了戏班,京中略亲近些的门户,也都下了帖子,只等着后半日略微热闹一阵。
这个时辰,侯爷与李氏,包括大少爷与三姑娘,整个齐侯府里,除了他们这一对儿夫妻,这会让都很是齐全的待在老太太的五福堂里,若是没什么差池,再等一会儿,就要热热闹闹的准备去前头待客听戏了。
在廊下隔着屋门时,苏磬音便已能听到屋内连说带笑的热闹人声,等得丫鬟在门外通传二少爷到了之后,屋内的动静便一下子凝结了似的,猛地沉寂下来。
守门的丫鬟挂起门帘,齐茂行却制止了粗使婆子打算帮着抬他进去的举动。
他的轮椅就停在了屋前的门槛外头,就这般隔着门朝里开了口叫起了人:“祖母可在?”
说话间的功夫,屋内的屏风后面也响起了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当前的是被三姑娘搀扶着出来的袁老太太,后面侯爷与李氏大少爷一家三口慢了一步,跟在老太太身后两侧。
“正说着你了,茂儿你这就来了!”
老太太眉目慈祥,声音里也带着喜气:“早就说了,你怎的非得今日出去?今日正是君行的生辰,家里也热闹着,茂儿你便多留一日,明儿个祖母再设宴专送你!”
齐茂行的面色倒也是十分平静,说的话也很是坦然:“不劳祖母费心,只是您也知道,孙儿与齐君行向来不合,多留一日,也是徒生不快,倒不如早些出去的好。”
“你这逆子!”这话一出,后头跟来的齐侯爷便立即生起气来,怒目而视。
不过还没等他骂完,老太太便立即拦了,迈过门槛,行到了齐茂行的面前,声音也越发苦口婆心:“茂儿,上一辈的事早过去了,你与君行是亲兄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哪里有为着个外人,倒与自家兄弟生分的道理?”
听着这话。齐茂行原本平静的态度都起了些许波澜,他似笑非笑的抬了头,眸光都微微冷了下去:“原来祖母知道孙儿不高兴在何处?”
老太太的面色也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转瞬功夫,便也恢复了过来。
她撇了眼角,露出几分不悦来:“我从前便与你说过,那吴家姑娘不是个好的,这女子水性杨花、不知贤德,可不就是乱家的根源!”
“正巧,那吴琼芳既是也叫君行送了出去,日后就算养好了病,我也再不许她回来,茂儿你也再不必见她!”
一旁的齐君行闻言,也忽的上前一步,当着齐侯爷的面,有意斯文的解释道:“原是这桩事,表妹实在病的厉害,都是自家亲戚,总不好放着不理,我便送她出去治病罢了,若是当真误会了什么,那就是我的不是。”
齐侯爷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事,不过此刻见庶长子这般解释,他便也立即深信不疑,紧皱了眉头训斥道:“都什么时候,还在意这等小节,当真是不懂事!”
齐茂行没有反驳,当真一句句的听完,嘴角就也渐渐弯起一抹弧度来,虽是笑,却又凉的很,只叫人瞧着心慌。
他抬起头,就这般对面前的齐君行开了口,声音认真:“你主动代我照顾琼芳,是替我了了一桩心事,怎的能说是不是呢?若你不是这般虚情假意、装模作样,实在叫人不齿,我说不得,还当真要谢你一句。”
不知是因为这反应与预料的相差太多,还是为了齐茂行最后毫不遮掩的言语,大少爷齐君行温文有礼的表情猛地一僵,一瞬间甚至连眼角,都抽搐似的连着跳动了几下。
齐茂行却并不留意他的反应,说完了这话,他的目光只如同看花草桌椅一样的死物一般,波澜不惊的从齐侯爷、与李氏母女的身上闪过,最后停留在了当中的袁老太太身上,
这一次,他郑重了面色,深深的低下了头:“祖母,领殿下恩德,孙儿这便要出府解毒去,往后,还望您自个多多保重。”
老太太见状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欣慰一般,连原本正打算劝和他们兄弟的话语都忘了,只是拿帕子按着眼角,忍不住又浸出几滴湿意来。
只是齐茂行却并没有看到,说完了这些之后,他便又伸手,将轮椅转到了离去的方向。
苏磬音见状,低头上前一步,行了一个规矩的万福礼,一一告辞,便也转身跟着齐茂行的脚步下了廊前的台阶。
夫妻两个,背对着身后这侯府里一家子的热闹,越行越远,皆去的毫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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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只是等出了西边府门,苏磬音便忽的吃了一惊——
门外的街上,排兵布阵似的列了长长的一串车架,探身出去,都一眼瞧不到头,马车驴车都算上,少说也有几十架,且除了前头的几架苏磬音还有些眼熟,像是齐侯府的车马之外,越往后的,便越是简朴寻常了许多,车前还都挂了统一的圆牌,倒像是从京城车行里雇的。
“府里的马车不够用,我叫奉书从外头雇了十几辆车,提早没与你说。”一旁的齐茂行看出了苏磬音的诧异,在一旁解释道。
苏磬音仍旧满心不解:“咱们用的着这许多车吗?”
要带的行李虽不少,至多来个六七架也就完全足够吧?齐茂行雇这么马车,是要拉什么?
齐茂行闻言沉默一阵,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才沉声道:“抱节居里收拾好的东西,我都叫奉书搬出来了。”
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也是,趁着府里不留意,收拾好的,都一道在这儿。”
苏磬音微微蹙了眉尖,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还在玩笑道:“怎么呢?你这是打算再不回来了不……嗯。”
刚说到这,她便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话头一顿,面上越发惊诧起来。
看着面前这明面夫君的神色,苏磬音震惊之余,不必等他的回答,心下便已知道了答案。
苏磬音张张口,将玩笑的问句换成了肯定的陈述:
“你不打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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