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为天子卸了外面的襕衣, 皇帝吩咐人拿了一卷书过来,并不像是在意她去留的样子。
云滢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茶盏, 跪坐在圣上的身前。
她也知道君恩这种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没想到这一夜就能叫其他后宫得了名分的娘子想来也是得过宠的, 可如今照样与皇帝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能方寸大乱。
皇帝没有叫内侍赶她出去, 总还是会有一丝机会的。
不光是陛下, 很多的男子都不喜欢女子哭闹, 特别是一个已经失宠了的女人,女子的眼泪只有在心疼她的人面前才有用, 这个时候只会惹人厌憎。
“奴婢既不曾妄议朝政, 也没有忤逆过官家的意思,您做什么就不要我了呢?”
美貌是女郎无往不利的法宝, 她半抬头仰望着圣上, 让人能够看清她面上哀戚的同时不会叫圣上觉得冒犯。
“我以后再也不哭了,也不偷着学导引术了,您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只求您别把我赶出福宁殿去。”
圣上垂眸瞧她, 那种少女的青涩稚嫩从她的身上逐渐褪去, 渐渐有一种尝过滋味的女子风情,她并不怎么笔直地跪坐在罗汉床前, 满心伤怀无依, 又不敢过来依靠自己。
“这就是你说不忤逆朕?”圣上瞧了一眼陈副都知,示意他出去,“出不出福宁殿原也由不得你。”
陈副都知将桌上已经空了的茶盏收走,他悄悄回望了一眼地上的云滢, 她平时也会察言观色,但或许是现在心神微乱,竟没发觉圣上话中淡淡的调侃之意。
云滢瞧见圣上换了领口松散些的便衣,宽松的交领下隐隐泛红,有些许燕好过的痕迹。
寝殿内的衣裳不比天子常服,有些痕迹掩也掩不住,皇帝也不是女郎,没必要在她这个罪魁祸首的面前遮掩。
“是不是因为奴婢不知分寸,把官家弄伤了……”
云滢完全想象不到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遭弃,她倒不会怀疑是皇后说了些什么,只能回忆夜里到底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依照圣上与皇后素日的相处,皇后若是在圣上面前说侍寝女子的不好之处,可能还不会这样。
圣上虽也清楚欺侮一个心爱自己的姑娘不是什么君子所为,但她有时候的想法实在是叫人惊讶得很,恰好在书房看折子看得烦倦,她既然自己想错了,也就顺势逗一逗她。
然而两人共经**之后,叫她来这般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将自己弄伤了……虽然听着没什么不对,但总归是叫人觉得好像哪里有什么问题。
她那些僭越无非是男女燕好时的情动之举,叫人更想将她折腾一番,叫她又舒服又难受才觉得心头畅意。
云滢见圣上不语,想着或许是自己猜对了,她衣袖下的手悄悄攥紧了袖口的衣料,委屈地为自己辩解道:“奴婢当时只是想去咬着手指,官家不是握着我的手腕强令不许么?”
那她也没有什么借力疏解的地方,自然就只能在皇帝的身上用一点力气了,本来她也不敢,后来圣上渐渐叫人受不住了,她才咬几口表示不满。
谁知道居然会这样没有分寸,已经过了好些时辰,这些痕迹还残留在圣上的肩背处。
有的时候并不是说一定要女子刻意勾引才会叫男子往不该想的地方去想,反倒是她毫无邪念的时候不经意间一句话,叫人回忆起夜晚才该有的旖旎。
“如今是白日,你说这些做什么?”
那卷被内侍拿来的佛经只翻开了一页,又被它的主人合上了。圣上的心思本不在这些经文上,现在膝边跪了这样一个叫人心生缱绻的美人,怀着不堪的心思再瞧这些经书非但不能叫人平静下来,反而是亵.渎了这样的佛教典籍。
圣上轻声斥责了一句,方伸手过来让云滢从地上起身,轻易地将她揽在了自己怀中,见她仍然不知所措,忽而一笑:“就这么不想离开福宁殿?”
云滢忽而被他这样抱起,人尚且回不过神,但圣上如此,说明他还是中意自己说这些话的,便低头闷声道:“我当然不想离开官家,我想天天见到您,一刻都不离开。
这种话说起来叫人怪难为情的,但她的命运便在圣上的一念之间,此刻不忍着羞说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让她这么说了。
云滢说完之后有些脸热,她将头轻轻倚在圣上的肩窝挪蹭,“官家,您就留下我罢,我以后再也不敢损伤陛下圣体了。”
圣上原本晨起时就有几分意动,只是瞧着她睡颜恬静,怜惜她多一些,如今美人在怀,也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即便不能白日做出格的事情,浅尝甘甜也是应该的。
只是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怀里的姑娘已经开始不太.安分,她没有拨开那层衣衫,轻轻吻|舐他的肩颈。他的衣领半敞,这样轻柔的安抚有的时候会落在肌肤上,有的时候却又是隔着一层衣料。
伤处的肌肤虽然不疼,但触觉也是异于平常,女子轻柔温热的气息洒落在上面,忽然便酥麻起来了。
想来就是叫女郎再咬上一口也无妨,毕竟有的时候酥麻比痛苦更磨人。
云滢此举只是下意识而为,她们小时候被针弄伤了指尖,乳母都会把针线放到一边去,含一下乳女儿的指尖,来安抚这些小姑娘,皇帝又不叫人拿药膏来,她也不想这个时候煞风景,便用这样的法子来安抚讨好。
可是渐渐的,她却觉出些不对来,她是经过人事的,不必有人言明,也知道是怎样一回事的。
只是会在这种时辰发生,叫她有些意外。
圣上的神色仍如往常,只是看着她骤然停下,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几分,似乎是鼓励,也是催促。
但云滢却不太敢这样同他亲近了,陈副都知借口再换一盏茶,将桌上的建盏收走了,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回来。
孤男寡女拥在一处本就不合情理,又不是晚上……
“昨夜朕见你簪了一枝梅花。”
圣上见她戛然而止,也不会强硬逼迫,只是顺着她女官服饰背后的图案缓缓抚弄下去,叫云滢心跳得稍有些快。
“怎么今日不簪了?”
昨夜经历了那样一遭,今日又没有册封的旨意,云滢哪里还有心情去簪,但这话总不能向圣上说:“昨日是有福宁殿里的女官在摆弄插瓶,见我过来借书便赠了一枝给我,平常奴也是不戴花的。”
“今日你进来的时候她们便不送了么?”
圣上神色稍冷,宫中拜高踩低并不罕见,但若只是因为册封的旨意稍微迟些便轻易怠慢,实在是过于见风使舵,这种人也不必留在福宁殿里。
她怕圣上误会些什么,便补充了几句:“可能是陛下元夕夜吩咐内侍送了几个手炉过去,几位娘子不知道是天家的恩典,反而以为是我在御前说了些什么,左右也是摆给您看的花,就折一枝来谢我而已。”
别人偶尔给一枝是情分,但总不能叫人天天都来送她,送来福宁殿的花多数是用来供官家看的,难道还叫她天天拿来簪在头上吗?
“她们这样想倒也没什么错。”圣上轻声一笑,“原本也是因为你。”
“朕叫人再去取一枝梅花来。”圣上瞧着外面的天色,不轻不重地咬了她耳垂一口:“身上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男子的动作叫她有些纷乱,云滢一时间都愣住了,她稍用了几分力气挣脱圣上的怀抱,可并没有如愿,“可是昨夜不是已经梅开二度了么?”
她在床笫间和现在完全是不一样的两种人,圣上被她弄得起了情致,可依旧有着足够的耐心,他忽然想起云滢最开始的猜测,低声笑她道:“你这个姑娘同别人相比,真是透着不一样的古怪。”
云滢以为圣上在说她不愿意白日承恩的事情,孰料却听他问道:“就不知道趁着这个时候讨封吗?”
她稍稍疑惑地抬头,正对上皇帝的目光,他的目光自带了一种威严与审视,可是云滢现下只瞧见了一点笑意。
“讨封?”云滢明白过来,旋即低下头去,“奴婢为什么要讨封,宫中名位都是圣上所定,圣上愿意给自然早就给了,不愿意给的话奴也不该讨要。”
皇帝分明是在笑话她,不知道趁着人心情好,赶紧多要一些好处。
被人捉弄取笑是一件很叫人生气的事情,但是云滢却觉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思。
宫中女子晋封是从侍御开始,大多数出身民间的嫔妃是从郡君做起,这样的位份何必同皇后商议,圣上随口便能封了的,而一些地位较低的嫔妃甚至可以照旧做女官使用,不必叫她离了福宁殿。
除非是更高的,国夫人、贵人、乃至于才人……
才人已经算得上是宫中正式的嫔妃,连柔嘉公主的生母都止步于才人……有些事情叫人不能细想,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圣上这一朝,似乎还没有人能从宫人一跃为才人的先例,毕竟有太后与太妃在,皇帝就算是偏爱于谁,也得顾忌自己的母亲。
“再说册封与否也没那么要紧。”
“我常常做错许多事情,您不计较,后宫里的娘子可未必。”
云滢别过头去,她回过神来自然知道方才都是圣上的坏心思,故意叫人想到坏处去,“做陛下的嫔妃又不能时时刻刻都见到您,万一犯了错还要被贬到佛寺去修行,还不如现在这样呢。”
她这话带了一点叫人喜欢的嗔怨,教圣上含笑覆住了她的唇齿,过了片刻才分开,“胡闹。”
这一次并不含什么情.欲的意味,只是瞧见她润泽的唇齿说出些叫人喜欢的甜言蜜语,就有些忍不住想要尝尝滋味罢了。
就好像是在清宁殿里那样,皇后违心夸赞云滢为美人的时候,他也是随口就说了。
皇帝固然有许多束缚,可在这宫城之中又有些事情是他可以率性而为的,彼时他并没有想太多,或许是想起来她对自身的怀疑与轻贱,得一个美人的位份应该能叫她高兴。
又或者她能笑起来的时候,才会让给予她这份尊荣的人觉得高兴。
只是这种想法一闪而过,圣上也不会过多留意。
“朕的意思是册封你为美人,”圣上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颤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太后也是允准了的,皇后向来办事严谨,寻常事情又忙,想来是一时还没来得及加盖凤印。”
皇后平日并不会太过违逆圣上的心意,但是人偶尔也会有些脾气,皇后若是不满意,也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发发脾气。
美人就已经是正四品的高位了,宫中嫔妃本来就少得很,虽然有些伴驾已经有几年了,但皇帝到底没有到那种要因为伺候的资历而会赏赐旧人的年纪,因此高位也不算多,元后与贤妃前后入宫,元后薨逝后,贤妃也长年卧榻不起,四妃形同虚设。
云滢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桩事,圣上这里且先不提,依照张太后的性子,怎么会允许她能从宫人一下子升到美人?
“官家怕是在哄人说笑罢?”
要是一个贵人或者国夫人,她会惊喜地过去主动揽着天子,但位份到了美人,反而叫她梦幻感多过了喜悦。
她低声道:“您觉得我配得上么?”
圣上见到她面上的喜悦一闪而过,知道她并非是不开心,也不会觉得失望,反而将她揽得近了些,用唇齿间的缠.绵回答了这一切。
云滢听见外面好像有人走动,几乎是有些心虚地先一步分开,反倒是圣上十分坦然。
“官家,外面有人。”云滢紧紧抓着他身前的衣领,想要提醒皇帝,却反被圣上握住了手掌。
“无妨,”圣上知道如今服侍自己的这个副都知是怎样的人,不过一笑置之:“是内侍与宫人们在备水,不值当你怕的。”
......
江宜则过来交接的时候见陈副都知在外面站着,将一份差当得很是清闲,不免有些疑惑,同他隔着飞檐上的两片瓦站着小声交谈。
“这还没过晌午,怎么就备上沐浴的水了?”江宜则听着里面的动静,他皱了皱眉:“陛下是同云娘子在歇晌?”
皇帝平日起居都是有规律的,除了国事,很少因为别的什么人打破这份规律,这时候的福宁殿正该半点声响也没有,宫人们屏声敛气等着皇帝午睡起身,现在外面倒是静得很,可里间就不一样了。
女子的声音时不时会从幽深的内殿里流泄出来,间或有一两句叫人听了心头发颤的大不敬之语,但是在这种时候,想来官家是不会计较的。
毕竟平日里,也没见圣上如何认真治过她的不敬。
“不备着行吗?”陈副都知苦笑了一声,向内努努嘴:“官家这正在兴头上,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得机灵着些。”
他伴随在圣上身侧的时间虽然不如江宜则那样长,但也不算太短了,“云美人确实是勾得住陛下,今日该是她来谢恩,明日也该是。”
嫔妃侍寝后的第二日要到福宁殿外谢恩,可是不必面圣,但云滢之前就在福宁殿,这谢恩都不必忍着不适远行,直接就能在内殿等候官家回来。
侍寝是在圣上的主寝,连歇晌都得了机会伺候,这本来就已经叫福宁殿里的人惊讶了,皇后与圣上相比是身为卑位,她给云氏的旨意要传到福宁殿来接,也是一件罕事。
“总管,您说要是这一会儿圣人册封的旨意下来,事情是不是有些不好办了?”
陈副都知庆幸江宜则来替他的手,倒是不用自己来面对这么一桩尴尬事,皇后的旨意送到福宁殿,人却还在里间承恩,恐怕坤宁殿里的圣人气都要气坏了。
“旨意下来就下来罢,难不成还叫云娘子从里面出来?”
江宜则听着内间的动静就知道圣上还没有完全尽兴,他叹息了一声,“官家未过辰时就已经同皇后讲明,如今都快要到未时了内侍省还没有安排好一个美人的住处,你要是真的怕两边降罪,还不如下值赶紧去瞧瞧,万一哪边打点不当,叫云娘子见了岂不是要生气?”
云氏的美丽与脾气恐怕是成正比的,她一个美人不高兴当然没什么,可是奈何官家现在看重得很,皇帝身边的人负责入内内侍省,云滢的住处与宫人打点不当,别说她要告状,就是她把这份委屈咽下来,官家行幸的时候见了也不会觉得痛快。
……
圣上白日做这种事情虽然尝到了一些新奇滋味,可也不会缠弄起来没完没了,同云滢稍稍纵情了一次也就起身往前朝议政去了。
云滢开始是有一点怕羞的,然而这种害羞相比于天子略带强势的索取并不值一提,白日里的圣上似乎与夜间不同,她控制着自己不去发出声音,也不去咬圣上的肩颈,可是陛下却少了夜间的温柔细致,非要叫她发出些声音来才罢休。
宫人们对她如今是不敢不敬,手脚极轻地伺候她梳洗过了,才有内侍过来传赐封的旨意。
皇后的旨意是中规中矩的,美人的位份该用几个赞美词就用几个,像是按照配方配比做出来的菜一样,云滢跪在地上,那些赞美词基本是如风过耳,除了最后一句话,其他都是无用的虚词。
“着赐封为正四品美人,居会宁殿。”
会宁殿是福宁殿东侧的殿宇,里面尚无高位宫妃居住,哪怕云滢进去之后肯定也不能住在主殿,可到底轻松自在些。
更重要的是,这处殿宇距离福宁殿并不算远。
宣旨的是皇后身边的大长秋,他只在坤宁殿近距离见过云滢一次,然而短短数月,这个女子已经成了宫中风头正劲的云美人。
皇后娘娘回宫后尚有些气闷,即便没有摔杯砸盏这样轻浮鲁莽的举动,然而那阴沉的面色就已经足够叫人害怕了。
连河间郡王都动辄得咎,更遑论这些伺候的人。
他们这些身边的亲近人也不好主动张罗下旨,结果一直等到陈副都知来过问这件事,他们才知道圣上怕是有些不耐烦了。
哪怕皇帝没说什么,可他身边的人本身就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官家的态度。
皇后是不会有错的,错也只能是底下的人有错,他笑着向云滢告了罪,主动靠近云滢为她引路,“娘娘这些时日为了河间郡王的功课忧心,又有几位宗室上的官司要看,还望娘子担待则个。”
“大长秋客气了。”云滢突然想起来燕国长公主这几日大概还没消停,因此只是淡淡一笑,“娘娘胸怀六宫,嫔妾没什么怨言。”
大长秋连连称是,但是走动之间,又忍不住往云滢的褙子间瞧。
他是坤宁殿的人,靠近并不是单单想要同这位云娘子多拉一拉关系,也不敢对这位官家新近宠爱的娘子有什么觊觎的心思,只是云滢接旨的时候梳妆固然齐整,可是身上却有一种香味。
似乎是官家独用的澡豆余香。
福宁殿的宫人口风很紧,有些事情官家不想叫人知道,外人也是无计可施,只是皇帝才离开没有多久,云美人就是一副沐浴过的清新模样......
“大长秋在瞧什么?”
云滢对于男子的靠近一般都很敏感,即便内侍不算是男人,可有了她姐姐同人做对食的前例,也会叫她多几分警惕。
他柔和地笑了一下,从宫人的手中讨要了一柄伞为云滢撑好:“奴婢在想这都快出了正月还在下雪,恐怕冻到了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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