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怀有第二胎的时候理当是比第一胎更平稳一些,但是宫中正有许多事情要由皇后操持,云滢操办过太后的丧仪,对这些也熟练了许多,只是增调了协助的女官,没有把权柄交付给别人。
圣上对嫔妃们从来不会亏待衣食住行,对待其余的外戚虽然不如像是对待现任皇后母族这样宽纵厚待,但是每年应有的赏赐总还是齐全的。
然而或许是顾虑到内廷分权的隐患,天子对嫔妃获取权力的约束一向很严格,对她们的言行举止有许多限制。
自从云滢做了皇后,圣上便没再赐给过别的嫔妃协理六宫的权力,君王不踏足内廷,嫔妃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死恩荣全在皇后一念,平日里的六宫还是风平浪静的,很少敢闹出什么捅到坤宁殿里的事情。
延寿公主身体弱得厉害,圣上虽说忧心,但也明白皇室孩子的夭折也有许多,他似乎是提前知道什么似的,早早就吩咐了安排公主的丧仪事宜。
若是明嫣真不幸早夭,早些预备也不至于仓促,而若是能冲喜,来瞒一瞒勾魂的小鬼,或许也能对公主的身体有一点作用。
这是圣上在后妃们面前亲口说的,并非是出自皇后之口,杨婉容与王昭容当然也没有什么异议,也不敢对皇后生出怨望。
但是云滢望着明嫣生母与养母这样可怜,从前的那一点龃龉倒是慢慢没了,她晚间将头发都散开用热水洗了,枕在圣上的膝上闲聊,“七郎,等你三十五岁半整寿,或者太妃六十岁整寿的时候,咱们不如再封一次六宫,多少叫宫里添一些喜气。”
宫中便像是一片永远平静着的湖泊,除非是皇子公主降生,又或者是贵人丧葬,几乎很难有什么波澜,这些年宫中没有增添新的人口,反倒是太后辞世,太妃公主病重,除了皇后近来有了身孕,竟然没什么大喜事。
“这些旧时的嫔妃也入宫有许久了,娘娘要是想加封她们也说得过去,”圣上对于云滢说什么向来都是愿意听从的,她主管内廷,这些小事当然做得了主:“不过阿滢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大度,连为人请封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我只是有些时候觉得,她们也挺可怜的,”云滢享受着圣上替她擦拭发丝,指挥他用浸染了刨花水的篦子再一点点梳顺,这样会叫她这头青丝更加光滑黑亮,“或许是七郎给我的东西太多,我也有心肠做一做菩萨,七郎内廷里的娘子几乎都比我年长,深宫长夜无聊,偶尔封一次位份,谁不高兴呢?”
圣上对待旁人近乎严苛,对她却有千百万种纵容,云滢既然日子过得顺心如意,人又做了母亲,比之前多了不少淡定从容,叫云滢也多了些皇后的雍容气度,她起身环住天子的肩颈撒娇:“我也喜欢凑热闹的呀。”
皇帝想了想延寿公主的寿数,面色沉静,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在她青丝间穿梭,“不过一点小事,都依你就是了。”
他的孩子之中,也就只有皇长子和皇长女如今还好,若说册封,少不得带着周婕妤,而抚养过孩子的杨氏与生育过的王昭容也要晋封,但是请封的名单既然云滢还没主动同他说,有一些额外隐晦的意见便不必提,反倒叫云滢的兴头会被冲淡。
“阿滢想封谁就封谁,左右也不缺那点俸禄,”圣上亲了亲她的脸颊,“明天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式,朕让洛阳的钱氏新送来一些名品,先在花房里养一养,明天送过来给你簪在头上。”
“哪里是小事了,”云滢见圣上对册封不关心,想着的却是她的头发,不是很赞同皇帝的说法:“七郎少年便是天子,天下之父,无可复加的尊荣,哪里知道嫔妃们把这些都当做天大的事情。说起来我最近听人说起前些时日您去见柔嘉,好像婕妤向您说起什么婚事,那是什么呀?”
云滢虽然对嫔妃们有些东西是必定不会给,但对于皇帝去见儿女是从来不会横加干涉的,人的心若是在你这里,只要仔细呵护,总不会丢,他要是想要走,即便是贵为皇后,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圣上“唔”了一声,淡淡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燕国长公主的女儿丧夫后看中了周家的一个后生,周氏想要请朕赐婚。”
“那七郎是没有同意吗?”云滢想了想,圣上是不轻易为人做媒的,也就之前说过些云佩的事情,云佩不愿意也没有强拉一对鸳鸯,如果圣上答应了周婕妤,那肯定会叫人拟旨,皇亲国戚之间联姻,自己不会不知道:“郡主婆家那里竟然也肯放人?”
燕国长公主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本来破格晋封做郡主已经是很难得的荣耀了,但是可惜后来的命不大好,先是父亲因为被圣上这个舅父知道夜宿酒肆而与长公主和离,自己在夫家便有些失势,紧接着又丧了丈夫,她还没过三十岁,想要再婚也不是什么错。
“这些事情朕是不情愿管的,寡妇与鳏夫原也不是什么值得拿到台面上说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够吗?”
圣上微蹙了眉,他倒不在意云滢会知道周婕妤殿内的消息,只是想一想最近的事情,多少有些忧愁自己的女儿:“柔嘉这些时日也该请个女夫子教一教了,虽说是公主,但读些书,知道一些道理总也是好的。”
她是个很聪明活泼的小姑娘,但是身份尊贵,难免性情有些急躁傲慢,不肯听人劝,圣上叹了口气:“琴棋书画之中她最喜欢书法,就请人进宫先教一教,若朕得闲,也会去看看。”
云滢想起来三七开蒙就已经很早了,但是他这个姐姐却还没有读书,也就应承下来:“我让人到民间选一些书香门第的女子或者妇人入宫,教导公主也是绰绰有余的。”
圣上想起自己的女儿那一日穿戴已经有些发旧的衣物,小心翼翼地问宫中的传言,心里也稍微有些不快,他望着拨弄发丝的妻子,“说起来如今宫中子嗣不多,朕预备等到柔嘉七岁的时候也赐个正经的封号与她,将她挪到外殿去交由傅母看护。”
皇帝像是很关心自己的女儿,但是云滢听起来总是有些不像样子,他要赐正经的封号,但是又没说汤沐邑的事情,甚至还要挪宫,大约是周婕妤或者公主有什么不妥,竟叫圣上要把人挪到外面去与母亲分离。
“小孩子是哪里得罪七郎了吗,还是周氏说过什么不妥当的话,叫七郎生气了?”云滢能知道周婕妤殿中的动静,忍俊不禁,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是不是柔嘉吃醋的那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反倒是七郎介怀。”
她这一胎有几位太医私下瞧过,有几分把握能瞧出是一位公主,皇后也没有瞒着人的想法,毕竟皇太子都有了,她再有一个女儿是锦上添花,七郎也高兴得很。
不过柔嘉公主大抵是有些闹小孩子脾气,想要博取一些圣上的怜爱,但是一个五岁小女孩的心机谁能瞧不出来呢,云滢听了只觉得好笑,圣上不提起来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据宫人说,官家当时的脸色稍有些难看,只是强压着气问柔嘉,那些恨生帝王家的话是谁教的,然后同公主温言勉励了许多的话才离开。
虽然公主说是自己想的,并没有别人教,但后来身边伺候的人还是换了一批。
圣上许诺给皇后腹中公主的待遇不要说柔嘉与延寿,就算是本朝开国以来的公主之中,都不会有这样的大肆封赏,柔嘉原本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皇太子的待遇远胜于公主就算了,可是皇后现下有了自己的女儿,她也会害怕圣上不会再来看自己与母亲。
延寿公主所能从圣上这里得到的关注如今也比柔嘉公主多一些,柔嘉或许还不明白这种关注不如没有的好,只是小孩子的内心总会有些失落。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但是奈何帝王对待自己儿女的态度总是与他们的母亲分不开,圣上在内廷里总归还是能随心所欲一些,对待儿女自然也会分出亲疏。
或许他对庶出的女儿们已经像是一般的君主那样好,甚至比寻常的凉薄帝王还要好,可是有了与皇后之女太明显的对比,公主就觉得这样的爱太单薄了。
毕竟国朝的公主都是到了出嫁才有正式封号与实封,若是不得皇帝欢心的女儿,哪怕陪嫁相对于贵族十分丰厚,但实封却少的可怜。
“六局从不曾克扣公主的用度,官家要是不信,自己寻了账簿看,我是懒得管的。”云滢在他面上亲了一记:“只是七郎是生谁的气,可得同我说明白了。”
“你原来是都知道的。”
圣上颇有些意外,他印象里的云滢并不是这么能忍让的人:“她不敬嫡母,责任原也在周氏教养得不好,所以朕打算把她交给女夫子调|教,省得身边人聒噪,叫公主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在公主生母与柔嘉之间,皇帝当然会偏心自己的女儿,但是在妻子与庶女之间,圣上的心又不自觉偏向皇后:“有些东西朕想给的时候自然也就给了,但是她不能伸手来要。”
感情是需要长期陪伴才能形成的,即便是有天然血脉的联接,君主也未必会对自己的儿女有太多的感情,他喜欢哪个后妃的孩子,想额外多给些什么,也不是子女可以指摘的。
享受宫廷比民间百倍奢华的锦衣玉食不说恨生帝王家,感受到君主无情凉薄的一面便说恨生帝王家,圣上当然也不会高兴。
像是延寿,或许是因为她的生母不得皇帝的喜爱,还有多病的身体,圣上对她虽说也有牵挂,可心中早早做好了准备,倒也不会太悲痛。
柔嘉已经渐渐知道攀比索爱,这是孩子的天性,不是身边人的挑唆也会有这种意识,但是她这个年岁大概还不清楚天家亲情骨肉原与民间不同,皇帝作为天下的君父,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他一句话就可以剥夺人的富贵权势乃至性命,云滢从没有忘记过,圣上有那么一段时日,是想为了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赐死养子的。
在天家,感情没有先来后到的分别,君主的深情与凉薄从来都是并存的,他们对一个人倾尽全力地好,必然会有另外的人为此伤心。
也便是柔嘉是个公主,若是庶出的皇子,就算是五岁这样稚龄的借口,也不敢这样明晃晃地问官家他以后还会不会来看自己,爱自己多些还是爱妹妹多些。
圣上大约也不会对一个非云滢所出的皇子表露什么父子情分,叫他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生在帝王家,有些时候男儿身还比不了公主更随意一些。
不过圣上的偏心确实是有些没边了,她的女儿连封地与封号都想好了,但是其他的公主都没有实封。
“小孩子的话有什么好计较的,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您要非得计较,我不给周氏加封就成了。”
按照旧例,柔嘉公主所能得到的待遇已经是公主中很不错的了,母凭子贵,周婕妤也没被人为难过,而圣上出于偏私才会格外优待皇后腹中的孩子,云滢对小孩子间的吃醋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但是也不代表她会愿意向圣上提议,给柔嘉公主和自己女儿一样的待遇。
云滢有心岔开这话,她轻声笑道:“我怎么瞧如今的内廷竟然不是官家的,反倒像是我的,每日瞧着这些美人蔫哒哒的倒也没什么意思,赏赐一些鱼食,就能叫这水里的鱼儿活泛起来,方可博我一笑。”
圣上倒也不反驳这种说法,反倒是将手伸入了她的衣襟,轻拢慢捻,稍沾染了些风流,“要叫阿滢笑一笑也着实是一件难得的事,你这人总是爱哭的,舒服了也哭,不舒服也哭。”
云滢啐了他一句不正经,从他怀里轻轻挣脱,自己叫了侍女进来服侍。
只不过那些侍女才听了皇后的吩咐进来,又被圣上吩咐退下了,临走前还钩下了珠帘,避免那室内偶尔泄出一声女子轻柔的低吟。
宫闱私语,原本止于御榻枕畔,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传到宫外便改变了味道,闹出一桩极大的事情来。
一日朝中休沐,圣上正在内殿给云滢画眉妆扮,却见福宁殿的宫人慌慌张张过来禀报,但是见到嫌弃圣上画眉技艺退步的皇后,却又将口闭上了。
圣上顿住手,面色微沉,“怎么了,什么事情慌里慌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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