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两周的高温假还剩下一周的时候,于今清暗示他哥可以开始使用塑料袋里剩下的东西了。陈东君把塑料袋放到卧室的大衣柜顶上,又推到最里面顶到墙壁,“什么时候你能用右手把它拿下来了,就什么时候用。”
于今清坐在床上,看着衣柜顶上的塑料袋,“我们学机械的,应该考虑合理借助工具是不是。”
陈东君:“是的。”
于今清单手把一把椅子扛进了卧室。
陈东君单手把于今清扛出了卧室。
于今清在陈东君肩上羞愤不平,“哥你说了可以考虑合理借助工具。”
陈东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声音里有笑意,“没说不考虑外界阻力。”
于今清没吭声了。陈东君把他放到椅子上,捏着他的下巴狠狠吻了一口,“有意见说。”
于今清仰头盯着陈东君半天,“哥,我想操你。”
陈东君站着俯视他,唇角勾着,“你已经操过了。”
于今清说:“这事不能开头。哥,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紧。”
陈东君:“……”不知道。
于今清:“你知不知道你摇屁股的样子——”
陈东君捏住他的嘴,“你给我闭嘴。”
于今清用被纱布包着的手去挡陈东君捏他的嘴的手,陈东君只能赶快把手松开,捏住他的右手手臂,笑骂,“别找打啊,本科四年怎么过的你。”
于今清说:“一边想你一边撸啊。”
陈东君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哦。”
于今清问:“哥,那你呢。”
陈东君说:“你说呢。”
于今清:“……”想象不出陈东君撸*的样子。
陈东君捏了一下于今清的脸,“有个惊喜。”
于今清兴奋地睁大眼,“我还有机会?”
陈东君:“没有。”
于今清:“……”
陈东君:“带你出去放风。”
于今清:“去哪?”
陈东君拿出一个快递信封,于今清看一眼寄件人,“钟关白是谁?”
陈东君:“卖艺的。”
于今清:“有没有卖身给你。”
陈东君笑,“不算吧。”
于今清抬腿往下流地方踢,“说清楚。”
陈东君捉住他的脚,笑骂:“差不多得了啊你。”
“当年我在欧洲读书,他们音乐学院交响乐团在欧洲巡演交流,都参加了一次同性恋平权游行。”
于今清:“然后?”
陈东君:“没有然后,就在巴黎一起跟歧视亚裔的法国佬打了一架。”至于之后钟关白约炮不成的事,还是不说为好。
陈东君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小提琴独奏音乐会的门票,周六,地点在北京一个不出名的小剧院。
门票上印着演出照片,那个角度,依稀可以看清楚小提琴手的完美的侧脸和坐在三角钢琴后的一个剪影。
似乎可以看清楚小提琴手偏头去看钢琴手的温柔眼神,和钢琴手仰起头,唇角的弧度。
透过那张门票,似乎可以听见小提琴声直击胸间,钢琴声渐侵心田。
于今清和陈东君坐在这家不知名的小剧院里,听见小提琴琴弦的最后一声震颤,伴着钢琴最后一个深沉的和弦。
为数不多的观众站起身鼓掌。
“这么好的演出怎么观众这么少?”于今清在陈东君耳边小声说,“真的有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感觉。”
陈东君压低声音说:“俞伯牙是俞伯牙,钟子期就不好说。”
他话音未落,台上的钢琴手站起身,朝观众鞠躬,“今天的小提琴独奏到此结束。”
无人离场。
钢琴手对小提琴手说:“陆首席,今晚咱们一分钱没赚到。”
场下的观众笑起来,伴随着故意的嘘声和口哨声。
小提琴手放下小提琴,看着钢琴手,眼神温柔,“你说是慈善演出。”
钢琴手对场下翻了个白眼,“陆首席,今天场下没一个好人,搞基的有,搞妹子的有,搞慈善的,一个都没有。”
观众席有个人笑骂:“钟关白你瞎几把说什么哪。”
小提琴手看着钢琴手,眼神是毫不遮掩的爱意和包容,他缠着白色细绷带的手指拿着小提琴和琴弓,放在身侧。他安安静静地站着,什么也不说,耐心地等着钢琴手告诉他一切是怎么回事。
“今晚的票都是我送的。”钟关白环视全场,其实因为聚光灯的缘故他根本看不清场下,“刚才说错了,场下有一半的正经人——”
“那都是陆首席的朋友。”
场下发出一阵笑声。
“还有一半就很不三不四了。”钟关白说,“很明显,那都是我的朋友。”
场下发出大笑声和嘘声。
于今清踢了一脚陈东君,揶揄,“哥,你就是后一半,是吧。”
陈东君一想,还真没法反驳。
“你们吧,都知道我钟关白是个什么人。”钟关白话音一顿,听见底下有人大喊“炮王”,“炮王”,他朝下面使眼色,“诶诶诶,你们够了啊,陆首席可是正经人,你们说这种话他听不懂的。”
场下有一半的人都在嘘钟关白。
钟关白又环视了一圈场下,“你们给个面子呗。”
等场下完全安静下来,钟关白面向小提琴手单膝跪地,执起小提琴手拿琴弓的手。
小提琴手笑容清浅而温柔,似乎没有惊讶。
“陆早秋。”钟关白解开陆早秋手上的白色细绷带,露出已经比他第一次见时浅很多的伤疤,那些伤疤恰好在手指之间,割开了指缝。钟关白不停地亲吻那几道伤疤,“我从没想过会用这么俗的方法跟你求婚。面对一位被贬谪的神祇,用任何人世间的方法对待他,都是亵渎。”
“但没办法,我们就活在人世间。”
在场下的一片昏暗中,于今清握住了陈东君的手。
“哥。你知道吗。”于今清吻住陈东君的嘴唇,他被那句话莫名感动,我们就活在这人世间,它有诸多苦难,黑暗,足以将一个人逼成一条狗。但同时,它也有幸福,光明,足以让一条狗活出一个人样。
最重要的是,我们就活在这里。
它有时让我们深陷深渊,但深渊之壁,常常开出花瓣,给我们一个吻。
深渊和花瓣,都是这个世界。
于今清不停地亲吻陈东君,一张张不同的脸在他脑海里划过,最后只剩下身边的这个人的脸。他在陈东君耳边轻声说:“以前,我觉得我不爱这个世界,但我爱你;现在我觉得,我可以爱这个世界,它那么好,它居然有你。”
“它居然有你。”
他们没有见证完那场求婚,于今清拉着陈东君出了剧院,打车去了他的大学。
“哥,你要不要试一试,如果你跟我在这里谈恋爱,是什么感觉。”于今清说。
陈东君不习惯做这样的事,但这晚的气氛太美好。
他们站在校门外的路灯下,暖黄的灯光洒在他们的头顶,让两人的面目都变得更加柔和,仿佛生活留下的痕迹都被冲走了,他们回到了十几岁的模样。仿佛生活不曾苛难,命运也曾厚待,就这样让他们先后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在同一个校园里谈情说爱,讨论理想,与对方共同计划着未来的人生。
于今清的左手牵起陈东君的右手,又问了一遍,“要不要试一试。”
陈东君说:“好。”
于今清拉着陈东君走进校门,“现在我们大一。”
陈东君笑起来,“这不可能。”
于今清固执地说:“现在我们大一。”
陈东君眼神柔软下来,“好,我们大一。”
于今清牵着陈东君走进一座老式教学楼,正值暑期的教学楼空无一人,“这是四号楼,我们会在这里学工程图学,”他们走到三层,于今清带着陈东君走进一个教室,里面是画工程图专用的桌子。
于今清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陈东君笑着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座位上。
于今清从讲台上找到两张A1图纸,上面画着泵体零件图,看起来是学生作业,已经被老师打过分了。他放了一张图纸在陈东君桌子上,放了一张在自己桌子上,又在抽屉里找到两支铅笔,他把铅笔递给陈东君,“这门课作业很多,每天早上我们都在这里画图。”
陈东君看了一眼那张图,笑着摇头,“好多错。”
于今清盯着眼前的图纸,就像那是他曾画过的那张,“我图画得不好,你帮我改,给我找错,但是不代我画。你对我严格得要命,我们大一的时候有一句话‘唯有理想和好姑娘不可辜负’很流行,你的理想里没有好姑娘,但是有我,你怕我跟不上你的理想。”
陈东君一颗千锤百炼的心有一个角微酸了一下,他一字一字地重复道:“对,我的理想里有你。”他拿着铅笔,轻轻在图纸上标出那位不知名的学生的绘图错误。
于今清着迷地看着陈东君认真的侧脸,“大一你还是年级第一,因为有你教我,这门课我期末考了96分。”
陈东君说:“不是有我教你,是你聪明又努力。”
等陈东君标出错误和修改意见,于今清把图纸和铅笔都放回原处,带着陈东君走出教室。
“趁课间没人的时候,我们就会再上半层楼,四楼是废弃的学院办公室,很少有人上去,我们经常在三楼半接吻。”于今清把陈东君按在三楼半的墙壁上,跟他接吻,就像初吻的时候一样青涩,小心翼翼。
“我们每天上完课都来这里吃饭,你的卡总是被我刷得没钱。”于今清带着陈东君从教学楼走到食堂,这个时候只有几盏灯还亮着,几个卖夜宵的窗口还开着,于今清指了指墙上的电视,“世界杯的时候,我们总是买一打啤酒在食堂看球。不过吧,我支持德国队,你支持法国队,德法一交战,我们就打架。”
陈东君笑着摇头,“你敢。”
“我肯定不敢。”于今清笑嘻嘻地说完,跑去借了一个研究生的学生卡去夜宵窗口买了一碗麻辣烫和十几串烧烤,他一只手端不过去,就喊陈东君来端。
食堂阿姨打趣:“挺眼熟啊你,毕业了回来看啊?”
于今清单手挂在陈东君肩膀上,笑得像个少年,“阿姨,今天忘带卡了,我们大一新生啊,哪那么老。”
他也不管阿姨信不信,就跟陈东君说:“我来北京第一次吃麻辣烫的时候就跟你抱怨:‘北京麻辣烫的麻,居然是麻酱,不是麻椒。’我不肯吃,你硬按着我说不许挑食,让我吃完了。”
陈东君声音里都是笑意,“我大一的时候对你这么坏?”
于今清笑着点头,“可不是吗。你一直这样。”我喜欢你这样。
“吃完午饭我就困了。”于今清笑着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陈东君,有时还倒着走,陈东君走在后面跟着他,眼角眉梢也全是笑意,看到有人经过就提醒一句。
他们走出食堂,一直走过梧桐校道,走到学校花园。正是夏夜好光景,一弯石桥半弯柳,一池碧水半池莲。蝉鸣几声,鸟鸣几声,一只狸花猫从长椅下窸窸窣窣经过。
“每个午后我们都在这里休息,我躺在你腿上睡午觉。”于今清把陈东君按到长椅的一头坐着,然后把头枕在陈东君的大腿上,抬头是满天繁星。
陈东君用手指梳于今清的头发,“我不午睡吗。”
“有时候你也困了,就反过来,我的腿给你当枕头。”于今清说,“每次你睡着了我都会偷拍你的照片。”
陈东君笑着说:“是吗。”
于今清说:“是啊,我的手机相册里都是你,从你大一到大四,可惜后来毕业旅行的时候,我手机被偷了,没找回来,照片也没了。”
陈东君摸于今清头发的手一顿,“嗯,毕业旅行。”
“没课的时候,你有时候和我一起坐在双杠上,在我左耳旁边唱《晴天》,还是像以前那样,只唱前几句。”于今清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你老带我去打篮球,后来我们还代表机械学院参加校篮球赛。”于今清从陈东君腿上爬起来,带他走到篮球场,于今清指着篮球场还未被拆去的近期比赛的横幅,“跟你高中的时候一样,每场比赛都有一水儿的女生站在那边给你加油,等着给你递情书。”
陈东君笑着说:“一直到我们给学院拿到了校冠军,我一封情书也没敢收,总决赛之后直接和你一起去庆功宴。”
于今清侧头看着陈东君,“庆功宴那天正好是我十八岁生日。我们喝多了,开了房,你把我按在床上,说:‘终于等到你成年了。’”
晚风习习,月色温柔。
陈东君抱住于今清,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抱歉。”没能看你长大。
于今清摇摇头,牵起陈东君的手,“还没毕业,跟我来。”
于今清带陈东君走到一栋建筑面前,“我们学校有一个航空航天博物馆,里面有很多歼击机,不是模型,是实物,特牛逼。博物馆开门的时候不多,我分了好多次进去,才背下了里面所有歼击机的介绍。等我把它们都背完的时候,我就特骄傲地去找你。”
于今清拉着陈东君坐在航空航天博物馆门前的台阶上,“我跟你坐在这里,一起讨论中国什么时候能自己制造航空发动机,什么时候中国的歼击机能进入第五代。”
陈东君声音带着笑意和追忆往事般的感觉,“我们讨论出了结果吗?”
于今清肯定地说:“当然。我们一致认为,三十年,不,十五年之内就可以做到——”
“年少气盛。因为那一年,我们背后就是世界的航空航天史,脚下就是出了舰载机总指挥的学校,头顶就是浩瀚的星空。”
于今清抬起头,那片星空和他十四岁那年,和陈东君在阳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哥,然后,我们就毕业了。”
“我们去了同一个地方。”
于今清吻上陈东君的唇,远处校道的路灯照来微弱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映在博物馆的墙壁上,就像黑暗中的两个并肩的巨人。
“毕业后一转眼就到了现在。”于今清放开陈东君的嘴唇,看着陈东君,眼睛里都是光,“哥,是不是特别好。”
陈东君把于今清的头按到自己怀里,“嗯,特别好。”
两人坐到很晚,看着马路对面综合楼的灯一盏一盏熄灭。
于今清说:“哥,要是现在能回寝室就好了。”
陈东君:“回寝室干什么。”
于今清:“带你打游戏——不对。”
陈东君:“嗯?”
于今清:“气氛这么好,我们得去开房。”
陈东君闷笑。
于今清:“走走走。”他兴奋得全然忘了他们白天才飞来北京,本来就是订了酒店的。但此时此刻,陈东君愿意纵着他,也不提醒。
于今清走在陈东君前面,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陈东君说:“挺有经验。”
于今清回过头特别宠爱地去揽陈东君的腰,带着陈东君往校门外走,边走边在陈东君耳朵上亲吻,像刚有了对象急于显摆的大学男生,“哇,哥你不要冤枉我。我跟你说,我们寝室都是一群野鸡精,因为你不在,我被群嘲四年处男。”
陈东君不着痕迹地把于今清反搂到自己臂弯里,眼睛里都是笑意,“贵校风气真差。”
于今清拉着陈东君出了校门,指着对面一家快捷连锁酒店,“那里。”
陈东君摇头失笑,“你确定?”
于今清说:“就这家。”校门口也没别的酒店,他在漫长的被群嘲“不知留着童子身给谁”的本科生涯中对这个门口写了“4小时休闲房只要99”的地方有着无数关于陈东君的幻想。
于今清回忆了一会,舔了一下嘴唇,“哥,进去。”
陈东君说:“进去了不准胡闹。”
于今清:“什么叫胡闹。”
陈东君:“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于今清:“进这种酒店除了一件事,其他的都是不该做的事。”
陈东君抬了抬下巴,“你手还没好。”
于今清:“不用手。”
陈东君:“那也不行。”
于今清:“那我们进去干什么。”
陈东君:“主要领会精神。”
于今清:“……”
陈东君:“听见没。”
于今清:“……哦。”不可能的,哥。
于今清揽上陈东君的腰,大摇大摆往里走,像一个第一次带对象开房又怕被看出来是新手的少年。
前台小姐刚办完一对小情侣的入住,抬头一看,看见两个男人。
她双眸反光,笑容专业,感觉自己迎来了今晚工作的高潮,“两位先生晚上好。”
于今清说:“哥,你想要哪个。”
前台小姐微笑着介绍:“现在还有大床房和标间。”但是你们肯定会定大床的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
陈东君说:“你定。”
前台小姐:“大床房有两米和一米八的。”她嘴角一勾,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这位看起来禁欲犀利略鬼畜,实际是有选择困难症的高冷人妻受无疑。
于今清:“两米大床。”
前台小姐:“好的。”那么你就是阳光健气攻无疑了。
于今清看了一眼墙边的柜子,“再要一盒冈本003。”
前台小姐:“好的。”一盒有三个,可以说是很够了。
陈东君警告似的看了一眼于今清。
前台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吗?”果然高冷人妻受不堪忍受,瞪了一眼阳光健气攻。
于今清用极度可怜的小眼神看了一眼陈东君,陈东君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没阻止。
于今清对前台小姐很有气势地说:“两盒。”
前台小姐:“好的。是刷卡还是付现?”果然高冷人妻受终于还是屈服在了阳光健气攻的淫威下。
陈东君准备拿钱包,于今清十分大爷地吩咐,“把我钱包拿出来,左边口袋。”
陈东君忍住笑,从于今清口袋里拿出钱包。
前台小姐收了钱,递上房卡,继续笑出专业的八颗牙,“祝二位入住愉快。”
于今清收了卡,一边搂着陈东君走进电梯,一边故意把手放在陈东君屁股上,特别温柔地说:“还疼不疼。”
陈东君感受到身后两道灼热的目光,抬手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一关上,于今清马上抱住陈东君的腰,故意叫得甜腻,“哥。”
陈东君捏他脸,声音里都是宠溺笑意,“适可而止。”
陈东君把他整个人抱起来放到一边,“等我。”
陈东君穿好衣服跑出去,于今清坐在床上,百无聊赖,拿出手机开始搜:“菊花长得不好看怎么办?”在无数教你如何养菊花的网页中,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像灯塔般的论坛帖——《因为菊花不好看被男票嫌弃了》。
“菊花这种东西谁的会很好看啊,又不是老年人过重阳赏什么菊。”
“去医院做菊花粉嫩术吧。”
“黑菊花和黑木耳一样无辜。”
“发上来我们给你看看。”
“他说你难看,你就说他小。”
“……”
于今清默默地关掉了手机,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天,被野鸡精室友所支配的恐惧。
其实才离开几个月,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好像那些陈东君不在的岁月,都是他的南柯一梦。他在梦里不会像遇见陈东君后那么努力,那么珍惜每一天。在陈东君不在的岁月里,他可以随意地浪费掉他的时间,翘课,打游戏,做一切没有意义的事,渐渐放任自己心陷泥淖,享受浅薄的欢愉。
在陈东君不在的岁月里,他只守着心里的某一个角落,这个角落很小,发出的光只够照着他慢慢地向陈东君可能所在的方向走,却从未奔跑过。
但是现在,他终于有了奔跑的理由。
于今清退出网页,闭上眼睛。
陈东君很快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了。
于今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哥把润滑剂,痔疮膏,还有他看不懂名称的瓶瓶罐罐扔在床头柜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压倒了他。
结束之后陈东君说:“我帮你洗澡。”
陈东君已经帮他洗过好几天的澡,于今清右手不能沾水,每次都是陈东君拿着淋浴头帮他洗。陈东君拍拍他的背,“进去。”
于今清站在浴室,一只手举着,陈东君拿淋浴头帮他把全身打湿,抹上沐浴露。
他用大浴巾把于今清包起来,吹干头发,放到床上,又帮他涂好药,“我去洗澡。”
等陈东君洗完出来的时候,于今清已经睡着了。
他被裹在白色的被子里,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横在外面,露出被纱布包裹的手掌。陈东君轻轻走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陈东君走到窗边,窗外的星月都隐进了云层。
他拿出手机,收件箱里有一条消息:“陈工,从高温假开始物资供应中心一直处于关闭状态,目前不知道是否有人对这次事故原因进行调查。079对这次事故的决定是赔偿三万人民币,受害人带薪休假一直到伤好为止。”
陈东君把手机放到窗台上,回头去看于今清。
于今清睡得很沉,安静得像一个没有任何烦心事的孩子。
“清清。”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高温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周一,陈东君提出对于今清的事故进行彻底调查。
而就在他提出不久,物资供应中心再次出现事故,比于今清当时严重得多,一个车床技工的右手手掌全部被车床割断,因为失血过多,当场昏迷,被送去医院后,医生判断了一下,说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上次于今清的事件也只有一个车间主任过来慰问,由于于今清的伤是可以完全恢复的,也没有人跑去领导那里闹,厂领导直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归结为意外,赔偿了事。在陈东君提出之前,甚至没有人想过要进行调查。
这次的事直接惊动了主管安全的谢副厂长,谢副厂长上午去医院等手术情况,还没等出个具体结果,下午上班前,079又出了件事。
一名刚入职的一线女工因为没有佩戴安全帽,头发被绞进机床,整个头皮全被掀了起来。
女工的头发全被缠在高速旋转的刀片里面,剥落的头皮黏在长发上,一起被挂在刀片上,血从机床一直流到地上,伴随着浓浓的铁锈味。
倒在地上的女工暴露出头骨和头部不知是什么的浑浊黏液,连脸上的皮肤都被扯得差不多了,整个头就像一个被剥了皮的橘子,皮下的东西都暴露在空气中。
当时旁边还有别的新入职的工人,都是新招进来的大专生,也就二十出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顾不上报警打急救,当场哭的哭,呕吐的呕吐。
还是听见响动跑过来的老工人打了急救,“你们怎么回事?带你们的人呢?”
几个新员工都吐得一脸菜色,“他还没来,让我们提前在这里等。”
老工人打完急救又马上给物资供应中心主管打电话,结果主管陪同谢副厂长在医院,一时间还赶不回来,由于还没到上班的点,没一个直系领导在,几个电话打下来,还是惯于提早办公的陈东君第一个跑到了现场。
他第一时间把所有设备的总闸关了,整个车间霎时寂静无声。“你们,先到外面等着。”陈东君说。几个新员工如获大赦。
陈东君又指挥几个到场的老员工,“打开车间的进出车通道,以便救护车尽快进入。”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受过专业训练的救护人员见到这个场景面色也很难看。
陈东君看着他们蹲在地上,“情况如何?”
救护人员站起来,摘下口罩,“当场死亡。”
这样的事上一次在079出现还是二十一年前,一个工人掉进了铸造车间的钢水里,一个大活人眨眼之间溶进钢水里,连根骨头也没捞到。那个工人是一个车间组长介绍来的远房亲戚,厂里都没报警,赔了四万块私了,息事宁人。四万块在那个时候算是笔巨款,死者的弟弟从乡下赶来领的钱,回去立马盖了栋两层的楼房,娶上了媳妇。
谢副厂长就是当年处理那场事故的车间主任,算是079元老,还有五六年就得退休,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关键时机。当年那场事故的后续可是保全了079的颜面,谢副厂长每每在酒桌上说起,都满面红光,谁去给他敬酒敢不提一提谢副厂长当年运筹帷幄,大将之风?
厂长此时正在出差,归期未定,他是前几年空降来的,听说今年就得升到北京去,谢副厂长理所当然地成了079的临时一把手。他回到079之后,没有去事故现场,而是坐在办公室里,翻那名女工的劳工合同及资料,然后跟秘书说:“你去给这个倪慧家里打个电话,先告诉他们女儿,嗯,重病吧。让他们来一趟。”
秘书迟疑了一下,“这不是骗他们吗?”
“你就是太年轻。”谢副厂长看着年轻的女秘书,心里摇头,“你电话里直接告诉他们这么大个事,人能接受吗?还是得请过来,带他们吃顿好的,享受享受,把他们稳住。二十万079现在拿不出来?怕什么?怕就怕,你在电话里一说,那边太激动,你稳不住,你知道他们能捅出什么事来?”
秘书犹豫着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谢副厂长慢悠悠地说:“一切以大局为重,以稳定为重。”
等秘书关上门,谢副厂长拿出一只铂金钢笔,在写有联系方式的职工花名册上轻描淡写地划了一笔,将“倪慧”两个字拦腰截断。
他看了一会那个名字,又打了个电话,“小卢,你过来一下。”
不过片刻,就一个男人推门进来,正是叫于今清去物资供应中心拿零件的卢工。
卢工冲谢副厂长点点头,坐到谢副厂长对面的椅子上。
谢副厂长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空杯子,卢工马上拿起杯子,起身走到饮水机边,“还是黄山毛尖?”
“小卢啊,一成不变也不是好事。”谢副厂长意味深长地说。
卢工一愣,泡了一杯碧螺春,弯腰放到谢副厂长桌上,“您多提点。”
“高温假之前出了事,高温假之后又出个一样的。先不说下午那个,上午那个,到底怎么回事?”谢副厂长啜了一口茶,挑着一双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看着卢工。
“这,”卢工不敢坐下了,“我不敢瞒您,上午小朱是我派去的。上次于今清的事,机床直接给关了,小朱没来得及调回来,我一看陈东君回来了,怕他看出来。谢厂长,陈东君可是连让他弟当接班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沉不住气。谁当他的接班人这事谁说了算?他陈东君说了算?”谢副厂长摇摇头,像一个长辈在看一个资质愚钝的孩子,“他说了不算,你又计较什么。现在几件事连在一起,是谁不好看?”
卢工有点急,“这,现在下任厂长还没定呢,他们就嚣张成那样,要是下任——”
谢副厂长像蚕一样的眉毛一挑,“下任还能是谁。激进改革,一群搞技术的左派,也能成事?”
卢工赶紧说:“肯定是您。但是,这么一出不正跟当年一样,没大事怎么能凸显您力挽狂澜,运筹帷幄?这事一解决,任令就妥了。”
谢副厂长略一思忖,也不无道理,“你把上午那个切了手的处理好,管好他的嘴。”谢副厂长话音一顿,“不行,还是给他送走。赔了钱打发走。”
三天以后倪慧的父母赶到了079,身上都穿着那种老式的的确良衬衣和裤子,脚上穿着认不出牌子的黑色皮鞋。
谢副厂长的秘书给倪父倪母订了附近最好的酒店,弄得他们进去之后坐立不安。
谢副厂长许久之后才姗姗来迟,在宾馆里待了三个小时。
酒店的开阔大堂一角的沙发上,坐在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微微抬起的眼睛,看着谢副厂长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酒店。男人站起身,翻开手机相册中的几张照片,走进了去往酒店客房的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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