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冬看着他这模样, 父爱如山倒海涌,拦都拦不住——
“乖,”他对着抱着他手指的叶言之说, “你在这边儿好好等着,待我穿过月台去给你买袋橘子。”
叶言之脸上露出了点狐疑的神色, 眼睛抬起来, 含着点茫然看了青年一眼。
这话听起来没太大问题。
可这人的表情,怎么总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儿呢?
他谨慎发问:“什么橘子?”
就这四个字, 一下就让寇冬眼里的慈爱多了几分怜惜。他叹息着抚摸儿子的头, 道, “没上过学吧?”
叶言之没有吭声,绷着一张脸,默默将本抱着寇冬手指的手臂放下了。
“不要勉强, ”寇冬说,“是爸爸不好——等你上学后,九年义务教育总能让你明白的。”
叶言之:“……”
他终于含了点怒气, 隐忍道:“我二十一。”
这一句没起什么作用,因为寇冬怜爱地薅着他头毛, 以一种一听就是在糊弄的声音说:“好好, 你二十一……”
叶言之:“……”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目光还特意要往自己裤子上看?
这一瞬间, 叶言之甩摊不干的心都有了,干脆让这群实验体把寇冬绑了日的喵喵叫算了——反正算起来,还是他占便宜。
寇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在了作死的边缘。
他左右试探了会儿, 又把作死的脚悄悄往回提一点,“你怎么睡?”
小人抱着双臂, 冷着脸,睥睨众生。
寇冬重新一脚踩回去,提议:“爸爸给你做个窝?”
小人:“……”
很好,他阴着脸想,日的喵喵叫那个选项上再加一票。
最后还是一起在枕头上睡的。寇冬生怕压着他,专门把他放在自己头顶,还煞有介事给他从被子里头掏了团棉花盖。叶言之趴伏在他细软的发丝里,紧抿着唇,轻巧的没半点声息。
寇冬还要给他讲个小鸭子的故事,刚开头就被小人残忍无情地打断了,“小鸭子被炖了。”
寇冬:“……”
他忍不住指责,“你这个人没有一点同情心。”
“没有,”小人冷冷道,“睡觉。”
寇冬还想挣扎:“可我觉得睡前的亲子时光很有必要。”
小人的声音没半点起伏,“研究所所长也觉得,睡前和实验体的交流特别有必要。”
话音刚落,寇冬就听到了敲门声,从外头传来的。
这深夜,不请自来的人显然是眼镜男,站在门口极有耐心地一遍遍敲他的门,只是那间隔越来越短,声音也渐渐急促。到了最后,寇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的不甘,薄薄的门板晃来晃去,像是随时能塌掉,“你开门啊,你为什么不开门?”
门缝很窄,只有极细的一道。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将手指也通过那狭窄的门缝塞了进来,在里头拼命摸索。
“你开门——”
……这动静,傻子才给他开门。
寇冬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鳞片,穿鞋下了床,在那双手上狠狠一划。
鳞片边缘虽然光滑,却异常锋利,立刻将所长的手割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外头的人痛呼一声,手指蜷缩着就要逃,却被寇冬抓住,不由分说又来了一下——
“啊!”
这一声比之前更为凄厉,眼镜男什么也顾不得了,不顾一切地将手缩了回去。随后是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着了,门前没了声息。
寇冬把鳞片收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眼镜男来这儿干什么,要是换做别人,拿了所长的胸牌,早就被那群实验体分食了——他来这儿,只是为了回收证物。
只可惜如今证物没能收回去,寇冬还安然无恙。
他虽然不知道这胸牌到底对眼镜男有什么作用,但看眼镜男这么着急忙慌地来拿,恐怕相当重要。
这样的东西,拿在自己手里才好玩。
寇冬收拾完上门的所长,转身教育儿子:“看见没?别的小朋友都想听故事。”
本来从枕头上坐起来,眼巴巴看着这边的小人:“……”
他看了眼寇冬,重重又一头倒了回去。挺简单的一个动作,硬是被做出了怒气勃发的味道。
青年钻回被子里,听他儿子以一种咬牙切齿的口吻说:“等我长大……”
寇冬接的很顺,“你孝敬我?”
小人冷笑一声,薅紧了他的头发,到底是没舍得拽的太狠。
孝敬。
他阴郁地想,日不死你。
到了第二天,所有人的吃食都不多了。饼干只有一点,哪怕他们攒着吃,小心翼翼地吃,也消耗掉了大部分——众人表情都不好看,独自行动的小姑娘捧着脸,幽幽感叹没想到这辈子感受到的最强烈的饥饿感居然是在这里头。
最让人生气的是,这游戏接入的是人的脑电波,甭管游戏里瘦成啥样,现实里都不带变的。
——这吃的少有什么用?
甚至都不能瘦!
她抱怨时,又朝着寇冬看了几眼,含羞带怯地问:“哥觉得,我还需不需要再瘦?”
经历了上次那一波,寇冬这次果断选择粉碎少女心,“需要,你腿有点粗。”
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变了,本来还是一副怀春表情,这会儿反倒哼了一声,活像是猫被踩了尾巴,鄙夷地说:“渣男,什么眼光?我这样正好!”
寇冬心说不是,妹子,你都觉得正好了,还问我干什么啊……
你这不是摆明了挑事么。
叶言之在他口袋里也不老实,拽着他的衣服往上爬。寇冬怕他被人瞧见,悄摸摸想把他戳回去,结果小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指,稳稳地被提了起来。
寇冬怕他摔了,赶忙用另一只手垫着,小声说:“藏好。”
小人充耳不闻,荡秋千一样晃荡了两下,借着冲力一下子甩到了寇冬衣襟上。
他拽住那毛衣上头的纽扣,冷酷地挑出了根线头,把自己塞里头了。
像是条安全带拦腰勒着。
寇冬顶着这么个装饰,扭身还想把他往回塞。可一看,对面的妹子还在批判着他的品味,倒像是根本没看见他身上还有个活物爬来爬去。
寇冬顿了顿,缓过味儿来。
那颗蛋,是他从兑换池里抽出来的,只怕是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的特殊道具。
这么一想,寇冬也就随他去了。
眼镜男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脸色比其他玩家都要阴沉,垂着头站在角落,根本不向寇冬这个方向看。寇冬倒是盯着他看了会儿,发觉他手上半点伤都没,皮肤光滑干净,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他倒不觉得昨天来的人不是眼镜男,只是这么看来,对方显然是改造了自己的身体。
这个想法给人的感觉不太好。寇冬抿紧了嘴,又去摸索手里的鳞片。
眼镜男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又往角落站了站。
他这一天干工作干的比之前都要多。
寇冬光是站在旁边看,都能读出他的想法:
——赶紧跑。
能跑多快跑多快。
这念头没什么错,毕竟现在实验体S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指不定今晚就会来找人。眼镜男动作匆忙,麻利地指挥众人动作,甚至忘了伪装自己手臂受伤,也上去帮了几把。
宋泓心细,立刻就看出了问题。
“好的太快了。”他对阿雪说,“他那天被追杀,受的伤还挺重。”
可这会儿看着,倒像是半点事都没有——甚至都能提重物了。
阿雪听了,也拧着眉头看了会儿,回答:“的确有古怪。”
她顿了顿,又道:“这古怪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这么个地方,谁不想赶紧从里面出去呢。
她脚在地上碾了碾,宋泓看出了她的心思,解劝:“你呀……没事,拿了这笔钱出去就好了。以后能不进来,都不要再进来了。”
女孩子古怪地笑了声,说:“我做不了这个主。——总得先把债还上。”
她神色罕见的有点冷酷,半点没有这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又对着宋泓说:“扳手。”
宋泓叹口气,将她推到一边,拿起沉甸甸的工具,“我来。”
谁的日子,也不是能一直泛着甜的。
小姑娘摊着了个禽兽父亲,欠了一屁股赌债后跑了个没影,抛下一对病的病小的小的母女,成天被一群社会上的人堵上门砸东西,光是搬家都不知道搬了多少回。
要不是这样,断不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亡命人,苦命人,玩命人。
这《亡人》里头,基本也就这三类。富的无处可追寻新刺激的有钱人将这当做收获感官刺激的游戏场,亡命人和苦命人把这当成命运翻盘的赌局。只是砝码沉重,事关生死。
来游戏次数多了,宋泓基本上一眼便能看出谁属于哪类。他唯一没看明白的人,只有寇冬。
怎么说——他有时甚至有种错觉。
就好像对方的游戏,和他们的根本不是同一个。
谁敢在《亡人》里有这样的操作呢。
寇冬倒是没怎么帮忙,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眼镜男。眼镜男被他看得浑身发憷,终于站起身,怒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寇冬笑眯眯道,“我就看看。我光看,不碍你事儿吧?”
眼镜男胸膛起伏了两下,看起来很想要爆句粗口,但是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看了眼四周的培养皿,终于闷声不响又蹲下来,埋头敲打。
寇冬给旁边的实验体喂了食,小山一样的实验体将那些鱼嚼的鲜血四溅,喷洒在玻璃上。
那一瞬间,眼镜男几乎有种错觉——好像那血不止洒在了玻璃上,更洒在了他脸上。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温热。它们在嚼动那些食物时,眼睛仍然盯着他,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眼镜男对那声响再清楚不过,那代表它们饿。一群吸人血、吃人骨头的怪物,至今为止,它们吃掉的人都太少了。
好饿。
怪物从培养皿中缓缓站起来,映下一大片阴影,嘴角泄露了一点雪白的寒光。
好饿……
眼镜男喉头动了动,像是要干呕,猛地埋下头去。
不能再等了。
他想,必须马上。
到天黑时,他们这一天基本已将手臂制作完成了大半,不出意料,明天便能成功逃出。这给了玩家们一点信心,散时彼此鼓励了一番,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眼镜男却没睡,他在床上坐了会儿,确定外头没声音了,便站起身,慢慢拉开房门。
他早想好了。与其和这一群玩家一起走,不如他先走。最后这点收尾工作,他一个人就能完成。
那些玩家不敢冒夜间出行的风险,他却非冒不可。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撑过今夜。
只可惜了那么一具完美的身体……
打从第一眼就让他觉得,那身体是极适合用来孕育什么的。卵,或者旁的什么,将青年改造成生育的巢穴。那些实验体也喜爱他,定然也是愿意的。
……可惜。
眼镜男于心中沉沉说了声,将门彻底拉开——这一拉开,他就懵逼了,门前还站着个人。
他刚刚还想过的青年这会儿站在门口冲他笑,不紧不慢说:“你好啊,所长,送温暖的。”
眼镜男:“……”
眼镜男:“!”
他猛地后退一步,就要将门关上——可青年手撑在门框上,凭借着身体纤瘦的优势,居然硬生生从门缝里头挤过来了。
“这么大力干什么?”寇冬抱怨,“大家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所长显然没心思同他说什么接班人,只嘶声道:“你来干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
“嗨,”寇冬说,“你误会了,我真是过来送温暖的。”
“……”
神特么的温暖。
眼镜男瞪着他,目光几乎是阴毒的,却又从那阴毒之中透出灼热来,好像恨不能将这目光化作手术刀,将这具完美契合他想象的身体现场切开。
寇冬拉了把椅子,在屋里坐下了。
“你没听说过吗,”他说,“咱们民族有挺多传统美德的。什么诚信啊,谦虚啊,谨慎啊……”
小人从他胸前抬起头,仰脸看看他。
寇冬臭不要脸地说:“这些我都有。”
眼镜男发出一声嗤笑。
寇冬也笑了。
“这些我虽然都有,但是有一样最重要的——”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件东西。那小小的一块反射出微光,刺得眼镜男眼生疼。
“拾金不昧,”寇冬说,“多好的品质。”
眼镜男好像僵住了,一动都没动,只愣愣地站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一张脸愈发青白,瞳孔收缩不定。
忽然,他一个转身,趁其不备就朝着门口冲去。
“别急啊,”寇冬慢悠悠将鳞片也掏出来,在那胸牌上面比划着,“所长,东西还没还给你呢,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男人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发出困兽一样的粗喘,拽着自己的头发高声尖叫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寇冬不答,反问:“你这东西够硬吗?——能被切开吗?”
眼镜男没有回答,只是愈发抖的厉害。
“给我,给我……”他结结巴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一面说,一面又开始跺脚,眼泪流了满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该来了!给我,他要来了!”
青年没有任何动作,只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眼镜男终于绝望起来,他瘫坐在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
“我了解他……我把他从海里带上来的。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的怪物!他吃人,他一直在找巢穴,控制了这里的所有人,就为了等着一个人为他产卵——”
“他把实验室改造了,这些实验体全受他控制——他妈的!”
他爆了句粗口,神色近乎癫狂。
“这儿的研究员都死了!死完了!要不是我改造了我自己,也不会有我这个活口……”
“你知道他抓住你会怎么样吗?”眼镜男的笑声更大了,“他会把卵都排进你身体里,你会一直生,一直生,不等你生完,他就会给你灌进新的——你就住在他那**的培养皿里,用身体给他做巢!“
“你以为他是你的盟友?”眼镜男用力拍打着胸膛,“我才是你的盟友!”
寇冬蹙了蹙眉,虽然还带着笑,但声音冷淡下来了。
他说:“第七位玩家怎么死的?”
眼镜男猛然一卡,竟然被这一句问的愣了。
寇冬的笑更深了。
“我要是落进你手里,”他淡淡道,“能活着?”
“……”
所长没有答话,眼神空洞,猛然跌坐在地上。
门外再次响起了动静。
双重buff同时发生功效,所有的实验体倾巢而出,将这个房间围堵的水泄不通。
寇冬从椅子里站起来,缓缓将那枚胸牌重新扣在了男人胸前。
“好了,”他眯起眼打量了下,旋即道,“物归原主。”
“……”
话音刚落,外面的实验体便闯了进来。这一瞬间,血泥飞溅。
寇冬闭了闭眼,想要转头避开。可却有一只冰凉潮湿的手,率先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看。”
人鱼低声说,猩红的、属于兽类的眼直直盯着他。
“不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人鱼:(心满意足)抓住了。
寇冬:……
等、等会儿,我、我换个边重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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