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冬这一夜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思索最后这一句的含义。因心绪不宁,他索性连灯也点了,打算再搜一遍屋子。
结果烛火刚一亮,照片后头眼睛的主人就及时来访了。
寇冬:“……”
这回是真的很气了。
他从房间中寻摸出一把小银剪,刀锋闪闪,正对着那双黑色瞳孔。
默默在后面注视着他的眼珠飞快在眼眶里转了两下,寇冬居然从中看出了委屈的意味。
他不由得生气地想,你委屈个鬼?
你特么不是来监视我的吗?
他默默又把手中的蜡烛举起来了,作势要烧。
眼睛:“……”
眼睛迅速从画布后头撤走了,那地方又剩下了空落落两处黑洞。
系统简直服了,恐吓游戏NPC,这都是什么骚操作!
寇冬才不管这些,把东西吓跑了就成。他独自盘腿坐在床上,仔仔细细又将线索理了理,为防止小奶狗又上门和他啰嗦灌满不灌满,早早又把灯熄灭了,蜷缩在被子里躺着。
窗帘并没有拉严,从外头倾泻进来的月光惨白一片。
寇冬想起那些在内室下埋藏着的白骨。它们在那些珠宝的光芒照耀下……也是发出这样的光。
他皱了皱眉,几乎是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眼前猛地一暗。寇冬坐起身才发现,是管家将窗帘又拉上了。
天已亮了。
管家扭过身,恭恭敬敬冲仍在床上的寇冬道:“该起了,少爷。今天这样的日子,您可不能起迟了。”
雪白的婚纱就挂在一旁,裙摆层层叠叠,一直拖到地上。寇冬又闻见了那股糜烂的花的味道,好像那裙子是从花汁里浸泡了几天几夜的,让人莫名反胃。
“早饭后我将为您梳妆,”管家低声道,“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没有等到主人的回答,他徐徐退身出门,“既然这样,请容我暂时告退——”
“——等等。”
寇冬忽然喊住了他。
管家重新直起身子,询问地将目光投向他。
“您……?”
寇冬的手把玩着一枝花。那花是他从床单下拿出来的,花瓣里的花汁早已被挤压的不剩什么,殷红一片。
他的手拿着那花,在管家眼前晃了晃。手腕是雪白的,手也是雪白的。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从头到脚的皮肤都透着不见天日的苍白。
“看见了?”他漫不经心道,“这花已经败了。”
他手轻轻一抛,那花打了个旋儿,就落在管家靴子旁边的地毯上。
管家却连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仍然直直注视着他。
“您的意思是?”
“我要新的花,”寇冬说,“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应该配得上新的东西吧?”
他指着窗外。就在那冷杉林的边上,有低矮的玫瑰丛,新鲜的花骨朵顶着露水,颤巍巍在上头晃动。
“我要最好的那一朵,现在要。”
管家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回答:“听从您的吩咐。”
他的靴子声慢慢远去,寇冬趴在窗台上,用手肘懒洋洋撑着脸。他很快从窗户看到了管家的身影,男人俯下身去仔细挑选,旋即用小剪刀小心翼翼剪下,捧在灌了水的花瓶里为他端上来。
寇冬眯眼观察他动作,没发现丝毫异样。待管家回来复命时,他仔细盯着对方暴露在外的手和脸,也未发现异常。
也许是猜错了?线索中那句“夜的尽头”,并不是这样的含义?
寇冬看了眼,任务倒计时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天。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往日读档的日子……
游戏系统:【副本即将结束,玩家会采取何种方式逃脱?】
寇冬也仔细地想了想,随即发自内心道:“色诱成吗?”
系统:【……?】
寇冬:“就比如我先脱个衣服,然后让他俩先去洗澡,我自己趁机跑路这种……”
先买点床上用具也成啊。
系统:【……???】
卧槽这是什么鬼玩法?
【请玩家注意,本游戏目前为“恐怖”归类。】
寇冬叹了口气,很是悲惨地嘤嘤道:“可是我只会恋爱游戏的玩法啊……”
他抹了把眼,更心酸了。
“哎,我看你们就是为难我小猫咪。”
前几天眼睁睁看着他火烧古堡的系统:【……】
唉。
就很假。
寇冬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扭身下楼吃饭去了。
就他所知,西方世界本应有一传统,新郎新娘婚礼这一天不可提前见面,否则将带来厄运。但显然NPC们都是不在乎厄运的,如今齐刷刷坐在餐厅迎接他。
寇冬光是看见他俩就太阳穴砰砰跳,尽量不去当两人目光的交汇点。
小奶狗却仿佛根本看不见他眼神闪躲,独自甜甜蜜蜜在他旁边演感情戏:“今晚,哥哥终于可以成为我的新娘了。”
他眼中含着炽热的光亮,俯下身来,嘴唇触碰寇冬放在桌上的手。
那手背如此白皙,像是冻牛乳。
寇冬的手向后一缩,没有躲开——小奶狗的脸跟着侧了侧,再缓缓抬起来时,深褐色的眼里含了细微的笑意。
“不要躲开我啊……哥哥。”
他的嘴唇也是冰凉的,简直像是碰着了一块冰。寇冬这样温热的皮肉触及了,不由得微微打个哆嗦。
小奶狗的声音又甜又腻,几乎能从中间拉出丝。
“毕竟,哥哥是不想被外面的野兽吃掉的,对吧?”
他又一次提到了野兽。寇冬盯着他,隐约看见了两颗小巧的犬牙。
“——对。”他最终说,没有再挪动身体。
教父全程头也未抬,独自端正地坐在桌前品他那一杯红茶,到了这时,方才将那杯子不轻不重地向杯盘中一放,冷冷道:“吃饭。”
这是个号角,剩余的两人也都重新拿起了餐具。
吃完饭后,寇冬借着收起餐巾的功夫,悄无痕迹摸走了一把叉子。
如今这古堡里,他只剩下两个地方没有去——是两个NPC的房间。寇冬在两人之间沉吟了下,最终选择了小奶狗,毕竟就目前看来,小奶狗显然是更契合恶魔的那一个。
他借着饭后溜食的名义上了楼,趁着无人注意便溜达着一路小跑去了子爵的房间。路过窗户时,寇冬向下一看,就看见了稳如泰山守在门口的管家。
这时候还看门,太不地道了!
寇冬有点儿气,待到伸手一推门,顿时更气了。
卧槽,居然还上了锁。
明明仆人房间都不上锁的,这不是摆明了歧视么?
寇冬嘟囔:“一天到晚指责别国人权状况,我感觉他们自己人权状况也没好哪儿去……还好我有远见卓识,带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银叉子。
游戏系统发自内心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看过谍战片没?”寇冬兴致勃勃,“好多特务都是拿这种东西开锁的!”
系统:【……玩家有相关技能?】
寇冬不是个游戏主播,怎么还会这种偷鸡摸狗的?
玩家沉吟了会儿,回答:“没有。”
【……】
“靠运气嘛,”寇冬说,一咬牙,“那一串钥匙都挂管家腰上呢,位置有点儿尴尬,我实在不想去碰那地方……”
尤其那管家还是个布娃娃,外头披着的不知道是谁的皮,想想都让人恶心。
寇冬搓搓手,说:“我试试。”
系统的心里满是苍凉。
玩家怕不是个傻的,这也能试的吗。
银叉子软,极易改变形状。寇冬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它拧断了,在里头试探性地拧了几圈,不行。
他把钥匙又掏出来,认真地哈了两口气,再往里一塞,拧来拧去——
系统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冷道:【建议玩家不要投机倒把,认真解题——】
一句话还未浮现完,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啪嗒”声传来,旋即门把一动,缓缓开了一道缝。
寇冬:“!!!”
系统:“!!!”
寇冬盯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喃喃:“卧槽,这特么也行啊……”
系统:【……】
它也想说同样的话!
寇冬喜滋滋表扬自己,“真是神之手。”
于是他将门一拉,一头钻进去了。
第一个直观的感受是冷。
冷的让人骨头缝儿都透风,不由得直打哆嗦。他的手摸到了墙,上头结了厚厚的一层霜。
子爵的房间,乍一看与其他人的房间并无什么不同。同样是高大的四柱床,一直绵延垂到床下的帷幔,柔软华丽的地毯。兴许是因为打扫过了,床上并没有任何睡过人的痕迹。
床头摆着一只鹿皮手套,像是被人把玩了许多次的。寇冬将那手套拿起来,便察觉出了不对——这并非是小奶狗的手能戴得上的。
这时候的贵族手套,全都是由裁缝量着缝出来的,不可能不符合主人的尺寸。反而是套在他的手上,刚刚好。
看来是原主的物件。
这东西还放在床头……
寇冬忍不住面露嫌弃,“噫。”
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用途吧,他赶忙将手套扔了。
小奶狗的床下没有铺花瓣,却也同样有腐烂了的花朵味道。寇冬顺着这气味找了找,没有找到花,反而在床下寻出了一个巨大的木箱,没有上锁。
他原本以为,这箱子中应当也是花,没想到打开后却看到了一片鲜红,吓得他一下子又合上了箱盖。
……是什么?
寇冬微微屏住了呼吸。他重新慢慢将盖子打开,终于分辨出了那里头的东西。
是肉。
堆满了箱子的东西,是肉。
肉大块大块地堆积着,上面有被人切过的痕迹,旁边还摆着尚未完全融合的冰块,奇异的香味就是从这儿传出去的。寇冬终于明白房间温度为何如此之低了,若是高了,如何能保证这些肉的新鲜?
他闭了闭眼,心中想安慰自己这些是动物的血肉,但内心却有更坚定的声音反驳他——
不是的。
那些死去的仆人,他们只有皮和骨找到了,肉却始终没有寻到呢。
他喉头有点儿泛恶心,忍着站起身时,就在那桌子上寻到了金盘与金餐具。拿近了一闻,也是相同的异香。
日日被这样的鲜花腌渍着,就连死后,血肉也会散发出这股味道吗?
寇冬闻了闻自己的身上。
他已经分辨不清楚,究竟是房间中的香气……还是他身上的香气了。
寇冬没能在房间中滞留多久。他怕引起NPC疑心,很快便从里头出来,又去了厨房一趟。
他刚刚出现在楼梯上,神出鬼没的管家便站在了大厅里,冲着他一弯腰:“少爷,请您进房,该沐浴了。”
从温热的水池里迈步出来,管家已经用一张宽大的毛巾将他整个兜住,将滑腻的水珠悉数擦干。
随即是内衣,胸衣,宽大的裙撑,内裙,外裙。
偌大的裙摆从他身上垂下去,像是一朵倒扣在地上的花。
他被裹在雪白的蕾丝里,轻纱与丝绸紧贴着他细嫩的皮肤。修长的脖颈从那领口之上探出来,洁白的好像一捧雪。
他就是雪里堆出来的,呵一口气都能融化了的。
管家为他穿上鞋,搭上最后的搭扣。早上摘来的玫瑰插在了胸前,头纱遮挡了他的视野,眼前事物都变得朦朦胧胧,他坐在边,微微垂首,俨然是一位完美的处子新娘。
“请您先行等候……”
管家低低道,旋即掩上房门。他立在新娘身边,手执着那一块金怀表,只是手微微有些颤抖。
寇冬在头纱下发出了模糊的询问,“管家?”
“没事……”管家尽力说,声音却有些含糊,“没事,没事。”
话虽是这样说,他却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委顿下去。寇冬猛地掀开了眼前的纱,下意识伸手去拉他,这才看见了管家手和脸上蔓延的是什么——
全是细细的,白色的纹路。那些纹路简直像是烙印上去的,如今都发着光,管家颤着手抚触自己的脸,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哀嚎。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像个气球似的鼓胀起来,好像有谁从那些纹路里头插进了吸管,对着他使劲儿吹气。他的四肢逐渐被吹的滚圆,嗓音也细尖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烫啊,烫——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幕,是寇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下意识拿起床上的枕头,往男人身上扑去,试图为他减轻一些痛楚——然而这一步并没有什么用,管家哆嗦着倒在地上,浑身挣扎缩成一团。
“少爷,”他喉头发出嗬嗬的低响,“少爷……您、您的花——”
寇冬下意识向后一躲,以为他是决定杀死自己了。
然而管家却用那只手,死死拽住了寇冬的脚。随即,他拼命地探过身来,用尽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将战栗的嘴唇印在寇冬的脚背上。
寇冬被管家抓的生疼,皮肤上烙下了青紫的印子。可他这会儿顾不得别的,只死死盯着管家的眼睛。
那眼睛哀伤极了,却也透着死得其所的欣悦。他死死地把嘴唇留在主人的皮肤上,用尽全力落下了一个吻。
随后,在砰的一声轻响里,他彻底爆开了。
扑簌簌的灰烬落了寇冬一身。他的鼻间有花香也跟着骤然爆发开,铺天盖地的香气甚至让人感觉到晕眩。
寇冬的手猛地在床上一撑,察觉到了一个近乎荒唐的事实。
“系统。”
游戏系统没有吭声。
“……他爱我。”
寇冬喃喃道,近乎不可置信,“他爱我……”
“……”
“他把自己杀了,就宁愿给我摘那朵花?”
那原不过是个试探。寇冬只是想知道,它们能否在日光下活动自如。
可管家……
管家并不是被他攻略的NPC,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寇冬怔怔地在原地坐着,忽然听见门轻轻一声响。走进来的人是盛装打扮的子爵,他分明看见了地上那一滩灰,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笑着,朝他伸出手。
“要迟到了,”他道,“该出发了,我的新娘。”
楼下已经布置完全,楼梯上捆着一捧捧白玫瑰,花瓣厚厚地铺积在地上。厅中摆了一张长桌,名贵的瓷器与珠宝一同熠熠生辉,蜡烛幽幽的光将大厅照的通亮。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乐曲声,纯净悠扬。
寇冬长长的裙摆拂起了细碎的花,他缓步走下楼梯,教父就在那里等待。
新娘于是将手搭上了教父的手,他们一同缓步走向不远处等待着的子爵。子爵的手调整着自己的领结,面上透出丝毫不作假的欣喜。
教父的手也是冰冷的,慢慢把他的手握紧了。
“不要急,”子爵温存地说,将寇冬的另一只手也拉起来,“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哥哥……”
他眼中闪着细碎的光,贴近寇冬的头纱,手指抚触着新娘的额发。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
“哥哥如今,连发丝也是香的。”
寇冬情不自禁打了个颤栗。
小奶狗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仍旧环着他,专注地与他耳鬓厮磨。
“我从第一日见到哥哥,就在想象哥哥的味道了……”子爵微微笑起来,舔了舔自己的虎牙,这笑分明是缱绻温柔的,却从里透出了冰冷嗜血的意味,“若不是大人阻拦,哥哥早就该被我吃掉了。”
教父的眉头拧起来,冷冷道:“可以了。”
“好,好……”小奶狗似是不甘心地嘟囔,仍旧拉着寇冬,“那就请新娘,现在亲吻他的新郎吧。”
寇冬没有动,他稳稳地站在原地,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
小奶狗撒娇似的说:“哥哥……”
“这怎么行呢?”
头纱下面,终于传来新娘轻细的声音。他微垂着头,隔着这层轻纱也能隐约看清他面上的红色,“子爵大人,该是您来亲吻我才对。”
子爵并没有被这样的话触怒,相反,新娘的语气反而让他更加欣悦。他甚至笑得更深了,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好”,便将那头纱扬起来,去寻找底下藏着的新娘的脸——
头纱层层叠叠,一下子铺盖了整个视野。子爵没有瞧见新娘已经打扮过的脸,反而瞧见了洒过来的什么,猝不及防,教他猛地闭住了眼睛,感觉鼻眼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他呛了两下,怒道:“这是什么——”
子爵的眼睛睁也睁不开,狼狈不堪,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喷嚏。教父本垂下眼,并不愿见证两人亲吻的一幕,谁知再睁开眼时,却只看见空中什么粉末簌簌飞舞。
而原本站在面前的新娘,却已经不见踪影。
教父:“……”
他的面容慢慢冷起来,四处搜寻,目光终于停滞在了大开的窗户上。
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寇冬:感谢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防狼喷雾真的管用!
小奶狗:……
什么?
——
寇冬:溜了溜了。
教父:跑什么,我们都爱你。
寇冬:……我特么不需要这样的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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