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沾退下,周恒又接着问她,“姜家嫡女姜姝,生在长安,画像中人,又岂会不认识?”
姜漓不敢做声。
“别再想法子诓朕,你诓不过朕。”
姜漓额头伏地,道,“是奴婢仰目二皇子。”
周恒的眸色生了异样,“一个死人,有何可仰目之处。”
姜漓强压住狂跳的心口,说了进宫以来,最长的一段话,“奴婢曾听父亲说,两年前幽朝同戎国的那一战,二皇子曾跟随陛下征战,最后关头,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保了陛下无恙,是以,我幽朝才会有今日的繁荣昌盛,奴婢心头感激二皇子,感激二皇子赐予了百姓一代明君,我大幽朝日后必定安康永固。”
往日就算高沾拍马屁,也不及她半分。
虽露骨,但很有水准。
周恒意外地看了她好半晌。
“你见过他?”
姜漓及时摇头,“未曾。”
周恒的脚尖终于挪动,回到了案前,突地换了个话题,“今日见到姜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姜漓答,“问了奴婢一些日常,还给奴婢带了一袋银子。”
“还有呢。”
姜漓心头又开始不安,道,“没有了。”
周恒没再看她,回头从案上,拿出了另外一幅画像,直接扔到了她跟前,“你今日耗费了心神,不外乎就是为了这。”
画像“啪嗒”一声落在姜漓的跟前。
那画轴在她眼前,摇摇晃晃几颤,摊开了半截。
是位姑娘。
旁边的小字写着:姜京兆之女,姜姝。
一股铺天盖地恐慌从头袭来。
姜漓身子伏在地上,地衣的粗糙摩擦着她的额头,“陛下,是奴婢生了贪念......”
“偷桃换李,私逃出宫,欺君。”周恒坐回椅子上,平静地问她,“你还想要什么罪名?”
姜漓再没了狡辩的机会,只道,“奴婢知罪。”
周恒沉默了半晌,“你胆子不小。”
“请陛下开恩。”
“那夜你私逃,逃出去当如何?”
姜漓趴在了地上,“奴婢在罪难逃,奴婢认罪,陛下仁慈,还请陛下饶过姜家。”
周恒面无表情,“朕从未仁慈过。”
姜漓六神无主。
突地就想起了曾经浣衣局碧素姑姑说的话。
陛下心头有位姑娘,那姑娘懂熏香,恰巧就被你碰上了,关键时候,你该知道如何保命。
姜漓闭上了眼睛,道,“奴婢愿一生呆在宫中,伺候陛下,替陛下熏香。”
半晌,周恒道,“你倒是敢承诺。”
“奴婢所言发自肺腑,日月可鉴。”
姜家上下几十条人命,值了。
周恒没再同她废话,将桌上二皇子的那副画像,缓缓地卷了起来,“这东西留在你身边不合适,还回去。”
姜漓抬起头,周恒将那画像递了过来。
姜漓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开恩饶了姜家,忐忑地起身走到案前,去接画像。
周恒却又收了回去,“备个火盆进来。”
姜漓眸子一跳。
“烧。”
姜漓看着周恒将那画像丢进了红彤彤的炭火上,屋子里一股烟冒出来,画像在她眼前燃出了火苗。
在久财崖闲着无事时,清师傅也会同她说几句朝堂上的事。
太子和二皇子不和。
这样的关系,终是在二皇子战死沙场后结束了。
二皇子救了他的命,再大的恩怨也该了了才是。
姜漓不懂朝堂的政事。
就如同不懂父母为何会私藏炸|药一般。
她问过清师傅,清师傅说,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不懂。
后来长大了,也没见清师傅同她解释过,她想寻到了机会再问,可清师傅却先死了。
朝堂的事她不懂,但她进宫大半年,知道陛下的铁面无私。
姜家怕是在劫难逃。
火盆里的画像化为了灰迹,姜漓的眸子倒也不如先前的慌乱,冷冷清清,放弃了挣扎,安静地等着他降罪。
片刻,周恒却道,“另一张,也烧。”
姜漓错愕的抬头。
周恒的脸色,没有姜漓想象中的怒气,平平淡淡,毫无波澜。
可姜漓却似是从黑暗中窥见了一丝天光。
许是怕周恒反悔,姜漓扔的比之前二皇子的画像要快,火苗子再次腾空烧起来,姜漓又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陛下是不是开恩了。
两幅画像均成了白灰后,姜漓转身,想去求证,周恒却再也没提这事,下巴一扬,瞧了一眼案前那早已冰凉的香炉,道,“当差。”
姜漓抱着香炉子,心神不宁。
犹如头顶上悬着一块石头,快砸下来了,它忽然就停了,但姜漓不知道,它何时又会砸下来。
很煎熬。
姜漓终是明白了过来,皇上是在温水煮青蛙。
她的所有把柄都在他手上,她的命,姜家的命也在他手上,他高兴了可以忘,不高兴了便会想起来。
这便是一代帝王,最能拿捏人的本事。
夜深后,一切归于平静,就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周恒伏案批起了奏折,姜漓埋着头焚香。
安静的屋子里,突地一声翠响,周恒手里的笔顿住,冷冽的眉眼,淡淡地扫了过来。
姜漓立在一堆的碎片之间,脸色惊慌。
这是姜漓当差以来,头一回失误,不过一个晃神,那炉子就脱了手。
姜漓“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奴婢该死。”
跪下去,才觉膝盖一阵刺痛。
周恒将手里的笔一撂,直盯着她轻晃的身子,“痛就起来。”
姜漓没敢动。
周恒拧了一下眉头,唤了一声,“高沾。”
适才的那一阵动静,高沾在外面也听见了,便不敢离开,一直候在了外头,周恒的声音一落,高沾的身影就钻了进来,瞧见姜漓跪在地上,满屋子的香炉碎片,愣了愣,“奴才在。”
“宣太医。”
高沾面色一惊,“陛下的身子......”
周恒对着姜漓一扬头,“给她瞧瞧腿。”
高沾这才注意到,姜漓膝盖下的那碎渣子,赶紧上前道,“姜姑娘快起来吧。”
香炉是陶瓷,碎了后,渣子又硬又锐,姜漓那一跪,膝盖上被戳出了几个血口子,血渍浸出襦裙,隐隐能瞧见星星点点的血迹。
高沾出去请太医,姜漓立在那,始终埋着头,不敢乱瞧。
她本想同周恒说不碍事,但被屋里氤氲出的一股压抑气氛,给堵了嘴,一声都不敢吭声,生怕一开口,惹了周恒心烦,再也没有漓旋回的余地,直接封了姜家。
太医来的很快。
姜漓伤的是膝盖,真要细细去瞧伤势如何,就得撩起襦裙。
姜漓是个姑娘,太医正是为难,周恒道,“药留下即可。”
太医长舒了一口气,从那药箱子里,拿了一瓶金疮药,递到了姜漓跟前,细细地交代,“姑娘瞧瞧伤口上还有没有残渣,先挑出来,再涂上这金疮药......”
姜漓一阵点头。
等太医和高沾都退了下去,屋里又只剩下了姜漓。
周恒没发话放她出去,她便不能退下,姜漓等了一阵,终是听周恒开了口,“自己处理。”
“多谢陛下。”
姜漓谢完恩,脚步便往朝外走,周恒坐在案前,身子往后靠了靠,就那般看着她往外走,等她快到珠帘前了,才道,“在朕这处理。”
姜漓的脚步及时地顿住。
等她转过身来,周恒指了对面的软塌,“坐。”
软塌前放了一盏灯,姜漓背着周恒,轻轻地将群儒撩了起来。
膝盖上的伤口如何,姜漓自己清楚,几道血口子,并不碍事。
姜漓不敢耽搁,随意抹了点药膏,将裙摆重新盖下,匆匆整理好衣裙起身,周恒已不在案前。
浴池里传出了动静。
周恒从里面出来时,姜漓没再干瘪瘪地立着,拿了衣杆上的大氅,递了过去,“陛下披上吧,夜里凉。”
伺候了几个晚上,姜漓便知道了周恒的习惯。
每回沐浴更衣完,都是坐在案前看一阵书,才会歇息。
她想谢恩,也有几分赎罪的意思。
皇上三番两次地宽恕她,没有当场要她的命,她已经知足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
姜漓双手捧着大氅,紧张地等他的回应,片刻,手上一轻,柔滑的绸缎从她的手里一点一点地脱离了去。
姜漓还未来得及退开,跟前的光线突地被挡出了一片阴影。
那股淡淡的檀香味,今夜第二回 窜入鼻。
姜漓屏住一口气,不敢呼吸,接着,腿下又是一阵发凉。
周恒撩起了她的襦裙。
“陛下......”姜漓脸色霎时如火烧。
周恒擒住了她的胳膊,“别动。”
白皙笔直的双腿露在灯火底下,说不出的诱|惑撩|人,周恒松了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着床榻的位置,“上那坐好。”
姜漓坐了过去。
在周恒再次掀开她的褥裙时,姜漓的反应没了刚才强烈。
心头虽然跳的更慌。
“忍着。”
周恒话音一落,手里的小刀,稳稳地从她膝盖的血口子剜出了一片陶瓷碎渣。
姜漓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周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阵,才起身将刀子搁在几上,“自己涂药。”
姜漓谢了恩。
就寝后姜漓一如往常,坐在床前的脚踏上,默默地守着。
皇上为何替她疗伤,姜漓想了,但没想明白。
或许还是同她一手熏香的本事有关。
膝盖上的伤,真没什么关系。
流离失所的那一年,她受的伤比这严重许多。
被孩童追打过。
被狗撕咬过。
曾从山坡上滚下来,一身是血。
醒来后自己爬起来,没有哭也觉得害怕,夜里躺在谷草堆里,瞧着沉静的夜空时,才抱着膝盖嚎嚎地哭了出来。
她不是怕疼。
她只是想爹娘了。
那阵子,她很怕一个人坐在黑夜底下,回回都盼着天天有繁星出来。
到久财崖的前几日,总是落雨。
清师傅抱着被褥,突然推开门,睡在了她身后的地上,“我睡在这,你坐得踏实些。”
姜漓眨了眨眼睛。
身后,周恒床前的幕帘一夜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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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都有点晚,呜呜呜,有点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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