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膳后周恒去了怡安殿。
去时, 太上皇还在用膳,王公公说人已经来了,太上皇不急不忙, 等到周恒到了跟前, 太上皇才让王公公多备了一副碗筷。
周恒坐在他对面。
两人自那日在大殿前撕破了脸皮后,周恒再也没来过怡安殿。
今日坐在这,周恒才问了一声, “父皇身子如何?”
太上皇看了他一眼, 难得理会他的虚情假意, 示意他动筷,“陪我用一会膳。”
王公公赶紧替周恒盛了一碗粥。
周恒也没客气, 端了碗。
太上皇抬眸, 暗里打量了他一眼, 那下敛的一双眼睛,眼尾狭长, 是内双,曾经他的娇娇说, 那双眼睛像极了他。
平日里没细看。
如今看了, 心里的那怀疑突地又降下来了几分。
林常青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他还能改变一个人的眼睛不成。
太上皇又去回忆了一番周绎。
可脑海里的印象实在是单薄,想了一阵想不起来, 唯一只记得他爱笑。
每回见到他, 似乎他都在笑。
后来被他罚去道观呆了六年,样貌如何, 他不知道, 也没有关心过。
太上皇开口道, “你母后在的那会, 咱们一家还能时不时地坐在一起吃顿饭,热闹一番,你母后一走,这个家也就散了,如今,你们都恨我。”
周恒搁了碗,如同往日那般安静地听着。
“苍儿怨我对他太严厉,不信任他。”太上皇看着周恒,“你呢?”
周恒不答。
太上皇又自己说道,“之前,我道你同我父子连心,你了解我,可如今,我比不过一个秦家,为了秦家,你也开始恨我。”
周恒坐在那,依旧不吭声。
太上皇示意王公公撤桌,王公公收拾完,动作微微迟疑,太上皇手一挥,“先上茶。”
王公公心神会领,下去之后先让人煮了茶,那盘猴桃没让人碰。
太上皇坐在那,一时回忆起了周恒小时候,“当年,你就算是受了半点欺负,都会往我怀里钻,要我为你做主,倒是不知从何时起,你就不需要我了。”
太上皇看了周恒一眼,“还记得,你从小就与你二弟不合,回回闹了不愉快,都跑到我这来,让我替你做主,让我偏袒你,有一回你二弟的生辰,我让人送了个木雕鸟雀,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你回来后便同我大闹了一场,非要让我也给你一个,那东西库房里一大把,我不过随意拿了一件出来,有何可争可抢。”
太上皇一直在观察周恒的神色,不徐不疾地道,“你不过是看到你二弟随身携带,同你炫耀说那个东西是我送的,你便不乐意了,你想独占我的宠爱,我岂能看不出你的心思?可你不知,在我心里,也就只有你和苍儿两个儿子,之后我再也没送过你二弟一样东西,哪怕是没人要的,我也没送过,我怕你伤心,怕你以为我在偏袒旁人。”
王公公的茶盏送到两人跟前。
周恒单手稳稳地接过,不见半点异常。
太上皇抿了一口茶,润了喉咙,又接着道,“你母妃那时还只是个普通的嫔妃,回回见了人,都得下跪,每回我看到她同韩氏下跪的卑微模样,心头就跟长了一根刺,刺得我心口一阵阵地疼,韩家有何了不起的?不过就是我用完了后,弃掉的一条狗,我在乎的人,难不成还不如一条狗?”
周恒揭开茶盏,那茶盏里的雾气一瞬飘起来。
挡了周恒的眼睛。
待那薄薄的一层雾气散去,太上皇看到的仍是一张平静的脸。
“那时我便发誓,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母后当上皇后,我不顾臣子的反动,立了你母后为后,立了你为太子,冷落韩家的那母子俩,甚至将其送到道观,后来,你母后不放心,担心那母子俩还会生事,暗里同你做的那些事,我确实知道,但我没有阻止。”
太上皇突地看着周恒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恒抬头,平静地答,“不知。”
太上皇一笑,直盯着他,缓缓地道,“因我从没有将他当儿子看。”
晨间的日头还藏在云层之中,屋内的光线并不明亮。
太上皇那一眼扫过来。
看到的也只是周恒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
那眸色同平常并无异。
深似海。
冷淡冰凉。
太上皇轻轻地将茶盏搁在桌上,死死地盯着周恒的那双眼睛,说的话更是狠绝,“韩家那等卑贱之人不配有我周家的龙种,他是死是活,又同我何干?但他若对我儿有了威胁,那我便也容不得他。”
太上皇说的很慢,每说一个字,都在观察周恒的神色。
话毕,周恒抬头,对着他轻松地笑了笑,“父皇说的对,卑贱之人是不配。”
太上皇久久地注视着他。
见那双眸子里并没有半丝他想要寻找的异常,太上皇终于又歇了口气。
心头的疑虑再一次降下。
这才直起身子来,道,“可他韩家到底是会算,用了你二弟的一条命,先是用救命之恩将你绑在了那道德的架子上,之后又将秦家之女送到你跟前,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躲不掉,我又岂能将所有的错,都怪在你身上,当初那韩家,说到底也是对我有几分恩情,可我却怎么也做不到喜欢他们,你能将自己的父皇逼迫到耻辱柱上挂着,当也能明白,我当年为何会那般讨厌韩家。”
周恒放下了茶盏。
那云层里的日头慢慢地冒了出来,太上皇终是看向了王公公。
最后这关试过后。
他放心。
朱家也能死心。
王公公垂目,将那猴桃捧到了两人跟前。
太上皇看着他。
周恒的眸子则盯在那猴桃上面。
王钊一直没查出来惠贵妃那日的一盘果子,到底是何原因,如今周恒明白了,却也晚了。
周恒不动声色,没去拿猴桃吃。
太上皇也没有催他。
半晌,那双眼睛扫向了周恒,微微地眯了起来,屋子里正安静,门外王公公立在那门槛上禀报道,“太上皇后刚送来了一盘新鲜的毛桃,说让太上皇尝尝鲜。”
太上皇又看了一眼周恒,那眸子的神色一时复杂难辨。
“拿进来。”
王公公替身后的小太监让出了路,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先将毛桃放到了两人跟前,接着却又从食盒里取出了一碗鱼粥。
“太上皇后说,这鱼粥是刚让厨子熬好的,太上皇......”
太上皇哪里还有心思,“拿走!”
小太监正欲撤下,周恒却道,“留着。”
那小太监忙地笑着道,“太上皇后知道陛下爱吃这粥,今日是不知陛下来了怡安殿,已经派人送了一份到干武殿,这会怕是扑了个空,倒是被奴才碰巧了。”
周恒没说话。
小太监垂目忙地退下,时间越久,太上皇脸上的疑云越重,没有旁的心思再去想别的事,注意力只在周恒身上。
周恒桃子过敏。
就算不吃,单是这般在他面前摆上一阵,也会让他浑身起红疹。
这毛病随他。
但他没周恒那么严重,且症状并不明显。
可周恒坐了这么久,既没开口让人撤走桃子,身上也没有任何反应。
就似是压根不知自己桃子过敏一般。
太上皇想起了惠贵妃说的话。
旁的事他都可以蒙混过去,唯独这桃子过敏,他定不知晓。
太上皇的一双眼睛就差将他戳个对穿。
周恒却使不慌不忙地坐在那用了两勺粥,刚放下碗,门外的王公公又突地闯了进来,“太上皇,朱家二公子朱瑞求见。”
太上皇心头燥的很,正欲发怒。
突地意识到王公公说的那名字,又才回过神来问,“谁?”
“江南太守朱瑞求见。”
太上皇怔住。
朱瑞此时不是在江南吗,为何会突然进宫。
王公公见太上皇没应,又跪在地上道,“朱公子说重要的事情要禀报,这事关乎着朝堂和天下苍生。”
关乎着朝堂和天下苍生。
朱瑞又查到什么了吧。
太上皇回头看了一眼周恒,一颗心,一点一点地开始往下沉,“让他进来。”
王公公正要出去传人,太上皇突地又唤住了他,“等等。”
“既是这等大事,此时正好皇上也在,你去将左相也请过来,左相曾辅佐过幽朝三代帝王,当得起一声元老,朝堂大事,他有资格见证。”
太上皇说完,没再去看周恒,示意屋里的太监将他扶上软塌。
等到那太监靠近时,太上皇才悄声吩咐道,“封住怡安殿,通知朱侯府。”
那太监神色一变,忙地垂目出去。
等到王公公将左相请了过来,太上皇才同朱瑞道,“有何事,你说。”
朱瑞望了一眼周恒和左相,欲言又止地看着太上皇,太上皇道,“有何关乎天下苍生之事,你尽管说。”
朱瑞这才从袖筒里掏出了卷宗,跪下后双手呈至头顶,“臣一月前奉陛下圣旨,前去江南任太守一职,臣任职一月,直到近日才发现江南藏着滔天的秘密,臣不敢不报。”
太上皇皱眉,见朱润所说之事,似乎并非是自己心中所想,只追问道,“有何滔天秘密?”
王公公忙地从朱瑞手里将那呈词接了过来,朱瑞跪在地上便说了个明白,“臣在江南发现了一处建筑,臣一番查证后,发现里头竟是照着长安的皇宫所建,且,且还设了九龙之尊的龙椅。”
这话一出,太上皇和左相均是惊愕地看着他。
朱瑞又道,“臣知道后不敢怠慢,暗里查了不少线索,审问了不少人,才敢确定,那处宫殿就是文王当年和朱侯府勾结,藏在江南的一处底下宫殿,也才查到,当年为了建此皇宫,侯府世子煽动王爷支空了江南财政,后来的那些年,为了填补江南的账,侯府同文王便想出了盗墓的法子,一年之内,盗墓无数,后来更是为了建一座赌坊,不惜挪用洛阳军饷,只为了将江南打造出第二个长安,臣本欲继续追查下去,前些日子,侯府老夫人却让人从长安运来了一批银子,让臣将江南所有的账目填平,臣虽不知原因,但思及此事,实在是恐慌。”
朱瑞没抬头,自然看不见众人的神色,只埋着头继续道,“臣虽为侯府之后,可这等谋逆之事,滔天大罪,臣不敢不报啊,且臣最近无意中得知,多年前朱侯爷曾在江南经营过青楼,养过无数瘦马和娼妓,暗里运往各处官僚府邸,谋利无数......”
王公公递过来的呈词,太上皇还没顾得去看,一双眼睛便只盯着朱瑞。
屋内一时雅雀无声。
就连左相也是一脸目瞪口呆地立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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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们来了,这章比昨天肥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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