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秦漓记得。
那年父亲给她带回来一条浑身金色的鱼, 说是在水里一跃起来,可以蹦好高,秦漓觉得好玩, 便拿去送给周绎。
她抱着个罐子, 让周绎伸手,去摸摸里头是什么东西。
周绎拧不过她相缠,摸了。
没过多久, 身上就开始发痒, 长起了红疹子。
惊喜一瞬变成了惊吓。
娴贵妃逮着她就是一顿骂, 又哭又骂,说她是个害人精, 害了绎哥哥。
秦漓也吓得哭。
之后还是周绎安慰了她, “没事, 过会儿就好了。”
秦漓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周绎不能碰鱼。
他不能碰鱼, 从此她也不喜欢了,如今想起来, 这一习惯倒是一直坚持了下来, 这些年从未去沾过鱼腥。
周绎不能碰鱼是真。
可周恒不能碰桃却是假。
秦漓可以肯定昨日陛下吃的东西,有问题的绝对不会是桃。
秦漓出着神。
娴贵妃却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中,“你说会不会是, 惠贵妃失宠了, 想来个同归于尽,想谋害陛下?”
说完娴贵妃又摇头, “也不对啊, 陛下是在怡安殿, 惠贵妃天大的胆子, 也不可能在怡安殿耍什么花招,况且陛下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他自己难道不知道?非要等到出了意外才知?”
娴贵妃百思不得其解。
秦漓过来前,她一人已经想了好一阵了。
这会同秦漓说完,还是没想出个缘头来,“莫非陛下事前真不知道?”
两人说话时,房门紧闭。
那院子里的风再大,也吹不进暖屋里来,秦漓的一双手脚却是慢慢地褪了温度。
惠贵妃爱他如命,又岂会害他。
她曾同惠贵妃逛了一回荷花池,惠贵妃同她说起过她和陛下的往事,说了一路,每一句都能听出,她对陛下的爱。
她没去在意她的失宠。
反而是提起大皇子时,脸上才有了落寞和悲哀,当时她还劝解过,“哪有父亲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那是他的儿子。
到底又是出了何事,才会让惠贵妃下定决心,让其舍弃了皇嗣的身份,将他送出宫。
却不是托付给陛下。
就算惠贵妃当真谋害了陛下,那也是她一人之罪,她的罪孽再深重,又怎会波及到一个三岁孩子身上。
且还是这宫里唯一的皇嗣。
惠贵妃能在这时候送走大皇子,只会有一个原因。
她不相信陛下。
不相信这宫中的每一个人,她知道,她死后大皇子会有危险。
为何会觉得大皇子有危险?
突如起来的一丝念头,猛地从秦漓的脑子里闪过,那心口却是不知不觉地跳了起来,娴贵妃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秦漓已经起身。
待娴贵妃转过头来,秦漓朝外已走了好几步。
娴贵妃一愣,“你去哪儿。”
秦漓头也不回,“芳华殿。”
娴贵妃这才反应了过来,“瞧我这脑子,怎就不知道抓个人来问问。”
娴贵妃忙地让人取斗篷,转身只着急地唤住秦漓,“你等等我,外面风大,你好歹也披件斗篷。”
秦漓却似是没听见一般,脚步没有半点停留,只往芳华殿赶。
那头顶上的日头落在人身上,再也没有了灼热感,风迎来扑来,带着一股凉飕,倒是突然就有了秋天的味道。
秦漓在前走着。
娴贵妃拿着斗篷在后直追。
昨夜惠贵妃没了后,芳华殿的宫女们,都被遣散了出去。
此时,留下的只有几个宫女,负责浆洗打扫。
秦漓没去过芳华殿。
娴贵妃倒是来过。
特意过来气了惠贵妃几回,自打娴贵妃进宫后,两人就闹的水火不容,过来她殿里,也准没什么好事。
往日,娴贵妃就觉得芳华殿没什么朝气,一团死气沉沉。
今日踏进来,越发冷清。
娴贵妃犯了怵,拉了一把秦漓的胳膊,“小萝卜,要不,咱们还是别进去了,你想问谁,我帮你传出来便好。”
秦漓掰开他的手,“你那猫胆子,怎就不见长进,你还是在外边等我吧。”
娴贵妃被噎住。
小时候,娴贵妃的胆子就小,去秦府做客时,娴贵妃非要同她挤在一张床上,秦漓便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说是屋子里有人,问她看见了没。
那故事从此就刻进了娴贵妃的脑子里,挥之不去,阴影了好些年,如今还有后遗症。
“亏你还好意思提,你当年可没少整我。”娴贵妃说归说,手却又勾住了秦漓的胳膊,“我还是跟你一同进去。”
秦漓没再理她,直去了正屋。
刚到门前,里头浆洗的几个宫女,恰好端着水盆出来,见到有主子来,齐齐地蹲身行礼。
秦漓本也没留意。
往前走了两步了,却是又突地停了下去,松开了娴贵妃的手,转过身,缓缓地朝着几人走了过去。
秦漓的脚步停在了一位宫女的跟前。
那宫女的头垂的愈发低。
秦漓看了她一阵,才轻轻地唤了声,“四桃。”
那宫女慢慢地抬起头来,双目恐慌地看着秦漓,四桃还是四桃,可面上的神色却没了当年四桃的半点影子。
没了往日的潮气,眼里也没了那时的傲气。
秦漓道,“你不用怕,我不会将你怎么样。”
当初她的那些背叛,于她而言,不过是不痛不痒,还没到她特意来此落井下石的地步。
四桃看着秦漓一阵,眼泪突地就流了出来,支支吾吾几声,却是发不出声音。
秦漓一愣,“你......”
四桃却趴在那地上,哭得嘶哑。
秦漓倒是有了几分同情,这才问她,“当初你为何不来找我。”
而是投奔了惠贵妃。
她一直没有问她原因,想着既是她的选择,当也考虑好了。
倒没料到,惠贵妃回如此狠。
拔了她舌。
四桃的泪水决堤,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秦漓道,“因为你我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你不甘我比你过的好,是吗?”秦漓叹了一声,“你不该同我比。”
四桃又呜呜几声。
秦漓看了她一阵,没同她多说,转身进了屋。
惠贵妃是昨夜没的,如今过了一日,里头的东西,已经被清理了大半,也寻不出什么来。
倒是娴贵妃又寻着了几幅画。
都是周恒的。
且都是周恒当太子那会的画像,娴贵妃翻了几副,悄声在秦漓耳边道,“我怎么觉得陛下之前的煞气更重。”
秦漓看了过去。
画上的周恒一身黑衣,跨坐在骏马之上,侧目望过来,那双眸子没有半点笑意,尽是阴霾。
娴贵妃连翻了几张都是如此。
最后干脆一把全都给合上,“咱还是别看了,我怕晚上睡不着。”
娴贵妃拿着那画卷正打算放回去,却是突地盯着那放画的篓子,弯下身问,“小萝卜,这怎么还藏着纸钱呢......”
秦漓走过去。
娴贵妃从来都不敢碰这些东西,忙地让出了位置给秦漓。
秦漓上前。
那纸钱她有印象,并非是普通的纸钱,那日她去见周恒,在皇家祠堂里见过。
娴贵妃还未回过神,秦漓却是突地转身又走了出去,只同门口的宫女吩咐道,“你去将刚才的那哑巴叫进来。”
娴贵妃不明。
等到四桃重新跪在秦漓面前,秦漓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劈头就问,“你知道了什么,才被惠贵妃拔了舌。”
四桃眼里又是一阵恐慌。
秦漓倒没想到,她会怕成这样,“你放心,她已经死了。”
四桃又开始哭。
秦漓接着问,“我知道你一向很聪明,即便说不了话,你也可以想到办法告诉我。”
四桃看着她。
秦漓又道,“我会给你一条活路。”
半晌,四桃便从地上起身,走向了惠贵妃生前睡过的寝宫。
秦漓跟着她。
娴贵妃进退两难,只得紧紧地抱着秦漓的胳膊,半躲着她身后,缩着脑袋往里瞧,“漓妹妹,你这是要找什么啊......”
娴贵妃话音刚落,只见四桃走到了屋里的一副前,胳膊一抬,突地就扯下了那副画。
画像背后却是藏着一个灵位。
娴贵妃一眼瞧过去,差点没吓个半死,好半天才出声,“这,这怎么是陛,陛下的灵位,她惠贵妃真是好大的胆子,包庇了这么个滔天的窝心,竟敢咒.......”
娴贵妃心头实属害怕得紧,胡乱一通抓,碰到了秦漓的手,猛地又缩了回去,抬头看着她,“你手怎么这么凉。”
秦漓却是立在那,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
原来如此。
惠贵妃为何会死,为何会将大皇子送出宫。
因为她早就知道,周恒已经死了。
天下没有不疼孩子的父亲,除非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父亲。
可他不是周恒。
他又是谁。
娴贵妃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对,急地唤了两声,“小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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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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