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菲律宾的长滩岛号称“世界最美海滩之一”、“体验世界最清澈海水第一滩”。
每年冬天,总有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在这里流连往返。
这是12月末的一个清晨,在长达七公里的银色沙滩上,已有游客从小旅馆中散步而出,坐在椰子树下,悠闲自得。
雪白的沙滩、碧蓝的海水、微微的阳光,和着清凉的海风送来阵阵茉莉花香。
潮水已在夜色星空下静悄悄地退去,银色沙滩露出了宽阔的胸脯,椰影摇曳,勤劳的清洁工正缓缓地耙平沙地上的脚印。
海水清澈而又透明,在旭日照射之下宛若液体宝石。
极目四眺,岸边那些海拔不过百米的小山,蜿蜒小路穿过雨林,连接起座座村庄,宛如水粉画上点点精华。
此刻,正中的一条小路上,一名中年男人推着一架轮椅缓缓向海边行来。
一位形容憔悴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似是闭目养神。
“昨晚睡得不好?”
刘松侧身看了眼轮椅上的程亦鸣,关心地问。
“还好。”
他扭头冲刘松淡淡一笑,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只是半夜醒来就没有再能睡着。”
“是不是昨天按摩得太狠了?”
“不是。
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
换了那个药,我有些不适应。”
“杨医生本来是希望通过这次换药能让你慢慢摆脱晚间的安眠药……”
“我尽力吧。”
他再冲他一笑,眼角的沧桑越发清晰。
刘松忽然有些不忍心再看。
陪着程亦鸣来这边快10个月了,每一次,他特别痛苦的时候,他总会对着他说那四个字。
“我尽力吧”——天知道那样的尽力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刘松想起2月初的一天深夜,他接到他的电话,只有一个字“快!”
等他赶到酒店2305房间时,他已昏迷。
他不及多想,抱起他就往杨医生那里赶。
也许这就是天命!在路上,他想。
当初,如果不是他坚持来北京,找这个“可能会有办法”的杨医生,程亦鸣也不会顶着什么“文化推广讲座”的名头到北京来。
那么,后来所有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一个小车上那么浓烈的酒味,便是傻子也知道曾经发生了啥。
到杨医生那里差不多已快凌晨,所幸那夜他刚好值班。
只粗粗检查过一遍,杨医生镜片下面的目光已严峻得让刘松心虚。
“他以前吃过什么药?”
刘松赶紧掏出那个红色的盒子。
那里面,空空如也。
“他现在……一般装6颗……”
“6颗?”
医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是不是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过一辈子?”
“医生,怎么?”
“怎么?
!他现在从头到脚没地儿是好的,还敢用这样的药强撑……”医生摘了眼镜,突然问,“他怎么会沾上?”
“这个……”刘松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说清楚病人染病的过程,我没法医!”
杨医生拿出了“杀手锏”。
刘松踌躇了下,据实以告。
“10年前,他被人强行注射了两针。”
“后来呢?”
“后来……”刘松看了一眼病床上即便昏迷也不甚安稳的程亦鸣,忽然说不下去,“医生,你是医生,你应当明白,那个东西一针下去就……他还被弄了两针……每天发作的时候,除了……,他还能怎么办?”
“做了多长时间?”
杨医生重又戴上眼镜,目光中带了些鄙夷。
“有……六七年。”
“我可以让他苏醒,也可以让他这次少点痛苦,可是,他这病,我没法治。”
杨医生说着,转身便走。
“杨医生……”刘松拉住他的衣角,“我早听说,在国内,只有您,是医这方面病的专家,如果,连您都不愿意给他治,他的病,只怕是真的好不了了。”
杨医生的嘴角划出一个冷冷的弧度。
“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为了钱,你们什么不愿意做啊?
出卖良心出卖人格……现在,想悔改了?
送你们三个字:不可能!”
说着,杨医生转身欲走。
“医生!”
刘松死命地拉着他的衣角,“他不是那样的人,当初,他也是被逼无奈……”
“每一个人到我这里来基本上都这样说。
有的我也许会信。
可你这位朋友……”他看着那个已经在床上开始辗转的人,冷笑,“就连最近都还出过场,也是被逼无奈?
告诉你,他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人了!既这么‘能干’,还到我这里来看什么病?
我只怕今天医好了他,明天他会怪我断了他幸福的源头……”
“在想什么?”
程亦鸣突然转头看他。
刘松一惊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他推着他已经来到海边。
离他们不远处,一对孪生小姑娘正俯身拾着贝壳。
涛声阵阵,银沙如梭,一切美得跟梦一样。
“没想什么。
只是杨医生清早打过电话来,让你按时进行‘温泉疗法’。”
程亦鸣不语,只是盯着那两个拾贝壳的小女孩淡笑。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膝下有子如此……”他喃喃。
攥紧了轮椅扶手。
“亦鸣……”刘松有些紧张。
到菲律宾前,杨医生一再嘱咐,程亦鸣已经开始出现心力衰竭的现象,要他务必注意不能让他受刺激……
“放心,我没事。”
程亦鸣再笑,撑了扶手就想起身。
“你想干嘛?”
“坐久了,想起来走走。”
他答。
“你的腿……”
“没事,昨夜‘温泉疗法’让它今天早上听话多了……”程亦鸣推开刘松递过来的手,自己撑着轮椅扶手,慢慢地站起来。
沙滩很软,第一下,他差点没站稳。
趔趄之际,刘松的手已扶住了他。
他执拗地推开。
“你再这样,我真怕,有一天,我不再会走路。”
“可是,你的腿和你的心脏……”
“刘松,你知不知道,你越这样小心,越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咳咳……”程亦鸣颤抖着喘了好一阵气,才抬起头,慢慢地向前移动了一步,“刘松,你看,天好蓝,海好宽,阳光好暖和……我真的想好好地活,有质量地活,像个人那样地活……”
“亦鸣……”
程亦鸣缓慢地向前趔趄了两步,指着海的另一边问刘松:“那边……是*市的方向吧?”
“…………”
“刘松,每一次当我在杨医生的针下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丹丹……即便,这辈子……我们没有可能再在一起……咳咳……我也希望,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我,是健健康康的……”
“亦鸣……会有那一天的……”刘松上前,轻轻地替他披上一件外套。
“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出国以前,杨医生跟你彻底谈过一次。
而且抱歉,我碰巧听到了你们最后的谈话。
我明白的……”
“亦鸣……你不能放弃自己!”
刘松站在一边,看那张比起年初略微胖了些的身体,心中却阵阵地发着寒。
那哪里是胖?
“医生,我求你救救他!”
那一日,他在杨医生面前跪下。
“他原本可以成为我们国家最出色的飞机制造师的。”
他紧紧地攥着杨医生的衣角,声泪俱下,“当初,如果不是他父亲嗜赌,欠下黑社会老大一屁股债,他怎么会被迫在大三的时候休学,自愿被那一帮畜牲抓去。
他以为,只是去做苦力还债,哪里想得到,他们看他形象不错,居然动了歪脑筋……他不愿意,他们就打他踢他去针戳用火烙用水泼……种种酷刑施尽,他都不愿意屈服……那帮天杀的,就给他用了……医生,我说的句句是实,求求你,救救他……”
杨医生那一日终是拂袖而去,可也再没有赶他们走。
第三天的下午,他带来了一种药。
“发作的时候吃一颗,剩下的全靠你的意志。
我不担保一定能帮到你,可是,我想试试。”
这样的试验对程亦鸣而言,又是一次炼狱。
每每体内“毒蛇”发作时,他只能让刘松捆了自己的手脚,再用毛巾堵上嘴。
“杨医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终有一日,刘松再也忍不住,“他的身上全破了,不是被他自己咬的,就是被绳子磨的。
昨晚弄得心脏……差一点就……”
杨医生摇摇头:“他是我接手的病人中唯一一个被打过两针的人。
说实话,我没有把握。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这一辈子也许也很难摆脱**的控制。
我已经给我在菲律宾的同学写了信,他们那边新研制了一种‘温泉疗法’,对这样的病有一定的针对性,要不,你带他到那边去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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