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不花很郁闷。
原以为他回到哈实哈儿,就能压下乱局,让各部回到战前的平衡。
可是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
若羌于阗失守,察合台家族损失惨重,本部的宗王头人失了地盘,逃回哈实哈儿,成了没毛的凤凰,连哈实哈儿周遭村子里的头人都不如。
连给自己摇旗呐喊的能力也都没有了。
反倒是以御前大臣赛义德为首的杜格拉特部,波哥拉特部,一帮本地的部族,因为实力未损,反倒是一下压过了本族。
拉失德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因为一个死了的管家,多次跟阿布巴克尔起冲突,纵容那些个明军与杜格拉特部的人火并。
真是让自己不省心啊。
帐外响起了拉失德说话的声音,然后帘子被掀开,寒风裹着的拉失德就进了大帐,向也先不花见了礼,就气哼哼的在一旁坐下了。
也先不花见此,无奈的开口问了:
“出了什么事儿了,让你的火气这么大?”
拉失德接过木力递来的奶酒,愤愤不平的骂了:
“还不是阿布巴克尔那个王八蛋,派人把住东门,竟然敢把罗钊堵在外面,罗钊在明军的时候就是大将,他阿布巴克尔一点面子也不给我,胆子可真大。”
“人可进城了?”
也先不花喝了一口温热的奶酒,长出了口气,天天都是些你打我我打你的屁事,他们什么时候能消停下来啊。
拉失德喝着奶酒,语气得意:
“我可不惯他这臭毛病,这是我东察合台汗国的都城,我拉失德是大汗的弟弟,区区一个部族头人的儿子,就想着拦阻我的大将,想都不要想。”
“我让老谢带人,把阿布巴克尔赶走了,这孙子没胆子跟我正面对着来,只敢偷偷的来,哼。”
也先不花心中不满,你已经把事儿平了,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吧!
这个拉失德啊,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找自己闹腾上一次。
真想把他派出去啊。
可是能去哪儿呢!
东边都是小城,以拉失德的脾性,肯定不愿意当小城的总督。
那只能是西边了,西边虽然有大城,但是近帖木儿汗国,危险重重,拉失德怕是不会愿意。
拉失德喝着奶茶,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想着老谢跟罗钊的话,拉失德试探着问了:
“大汗,我在这儿呆的也烦,您看我也烦,不如把我外派了吧。”
也先不花闻言大喜,既然是你主动要外派,那就不要怪大哥不讲情面,但还是在脸上挤出忧伤表情:
“如此你我兄弟又要分离,又要一年半载才能见上一面。”
拉失德闻言就知道也先不花愿意派自己出去,于是他随手在舆图上一扒拉:
“就这儿吧,靠近帖木儿汗国,商事兴盛,肯定是个热闹的大城,正合我意。”
也先不花心中大悦,这处大城不在杜格拉特部手里,委派拉失德去担任总督,倒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只需要一些细微的利益交换就能成功。
“成吧,你去这儿担任总督,务必记住了,不要与帖木儿汗国起冲突。”
拉失德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去了。
出了汗帐的拉失德叫上了老谢:
“伯爷,大汗委任我为迭失干城总督,听闻迭失干距离撒马尔罕不远,是丝路上的大城,商事繁盛,肯定会有很多的美女。”
“不过帖木儿汗国多乱,迭失干可能会受到乱兵攻打,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吧?”
老谢还没说话,旁边的杨二立即眉开眼笑的说:
“看你这话说的,哈实哈儿我们都挡住了赛义德那老家伙,到了这个叫什么干的城内,你是总督,指定是你说了算,美女都是你的,敌人都是死的。”
拉失德大喜:
“好好好,杨二你说的好,要怎么带兵,多少兵,你们说,咱们去迭失干上任总督去。”
拉失德十分满意,只要没有兵祸,就能在总督府作乐,至于这几个明人想要干什么,那就随他们去吧,能保护自己就行。
老谢与杨二对望一眼,已经把东察合台汗国给搅乱了,目的暂时已经达到了。因为有王爷威慑,大汗一派跟杜格拉特部一派都力保商路畅通。
下一步,就是挑动与帖木儿汗国的矛盾,把帖木儿汗国给搅乱,逼他们征剿马贼,保障商路畅通。
恩,曹大人要出力了。
……
京城,朱祁钰拿到了苏城的信。
一边将信展开,朱祁钰一边问了旁边的舒良:
“还有谁拿到信了?
苏城这家伙,跑到西域这么长时间,打了这么多仗,连粮秣都不朝着朝廷伸手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的这仗。”
“这帮勋贵武将,若是能有苏城一半让我省心,朕就不要费心跟那些文官们斗来斗去。”
舒良有些不敢说。
曹吉祥被遣出宫去,是有正式的内官监官凭的,没想到他还带了封给太上皇的信回来,虽然人被搞回来了,但是这后果,舒良却不敢想。
“还有太上皇,也收到了于阗王的回信。”
舒良跪在了地上。
朱祁钰闻言一愣,看信的目光越过信纸的上端,看向跪在地上的舒良:
“无缘无故的,苏城怎么想着给太上皇写信了?”
舒良无奈:
“太上皇遣了曹吉祥西上,被王爷的部将抓了现行,王爷才让曹吉祥专门送了封信回来。”
朱祁钰气急,一把将信拍在桌子上。
不过气过了头,就担心把信给拍坏,小心看了一眼,见信还好好的,这才开口骂了舒良:
“你个缺心眼的,曹吉祥是什么人,苏城千叮咛万叮嘱不能用的野心家,太上皇的暗子,他去送信,这些信怕是他自己都看了一遍。”
“给太上皇的信呢,拿来我看看。”
舒良急忙把信呈了上去。
朱祁钰解开火封,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笑容,安稳的坐下,他将信递给舒良:
“找人封起来,让曹吉祥给太上皇送去,朕就不明白了,太上皇怎么这么畏惧苏城?”
说着,朱祁钰就目光灼灼的看着舒良了。
舒良接过信,心中的畏惧消散不少,还是于阗王了解陛下,一封写给太上皇的信,竟然就能把皇上给哄高兴了。
“奴才也不知道,但是奴才猜着啊,于阗王能战无不胜,自然是个剔透的人,太上皇多次闹事,扰乱朝廷,还窥伺于阗王,自然会让于阗王不满。”
“只要于阗王在,朝中勋贵畏惧于阗王,就不敢太过配合太上皇,所以太上皇才会畏惧于阗王。”
朱祁钰懒洋洋的靠在御座背上,语气也变的懒洋洋的:
“大伴,你说西域是什么样子的,风景好不好,女子美不美,苏城现在是在万里黄沙中纵马驰骋,还是在葡萄架下,用夜光杯饮着葡萄美酒,赏着篝火舞女。”
舒良看了看殿外,现在天有点冷,怕是不大合适在外面喝酒。
朱祁钰羡慕的叹气:
“真想早点去西域走一遭,看看于阗是什么样的,看看万里黄沙是什么景象啊。”
舒良心中咯噔一声,什么情况,早点?
难道于阗王向陛下许诺什么好事了,陛下竟然想着要去西域巡视了。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快步匆匆,进了大殿:
“启禀皇爷,甘肃参赞军务大臣,副都御使宋杰履职归来,求见皇爷。”
朱祁钰闻言高兴起来,吩咐让宋杰进来。
宋杰的卖相颇好,一身崭新官袍飘飘,下颌长须飘飘,尽显科道文臣风范,再也不是西域那个被苏城骂的抬不起头的谄媚文官。
“臣宋杰,见过陛下。”
宋杰行了叩拜礼,得了允准,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朱祁钰吩咐看座之后,问着宋杰:
“卿自甘肃来,可知于阗王现在何处?”
宋杰半拉屁股搭在椅子上,听到朱祁钰的话,急忙恭敬的回答:
“回陛下,臣回来之时,于阗王已经准备西征若羌,中途也有消息传来,于阗王已经大败东察合台汗国大军,攻占于阗城了,现在想来王爷大军应该就在于阗吧。”
朱祁钰上下打量着宋杰,锦衣卫对此人的奏报倒没说好话,但是看风姿,看仪态,宋杰怎么都是一个靠谱的科道言官。
“听说宋卿曾与于阗王吵了一架,朕所认识的文官之中,有胆气与苏城吵架的,不过于谦、王文、王直、沈翼寥寥数人,卿倒是有胆气的。”
宋杰吓坏了,重新又跪在了地上,声音都有些颤抖:
“陛下明鉴,臣所思所想,不过是为了我大明,虽然一时怒气上头,与于阗王有了纷争,但这纷争来的快,去的也快,臣随即就与于阗王和解了。”
“于阗王目光高远,不是臣之眼光所能见的,自那以后,臣对于阗王佩服的五体投地,勋臣武将,武略能及于阗王者,不但本朝未有一人,我大明自开国至今,也未有人能及。”
宋杰心中忐忑,索性将苏城吹捧的高高的,陛下不是信重苏城吗,爱屋及乌之下,陛下应该就不会怪我了吧。
朱祁钰点了点头,这才有点儿锦衣卫奏报的谗臣模样吗?
刚才差点儿被宋杰道貌岸然的模样给唬住了,苏城说的也对,谗臣虽然祸国殃民,但是谗臣他好用啊。
“卿这次回京,一为述职,二为探亲,不知这三是为何?”
朱祁钰看着跪地的宋杰。
宋杰脑子转的飞快,片刻之后,他试探着问了:
“为了于阗王封赏……为了西域诸城置……”
“置府县一事。”
宋杰从朱祁钰脸庞上看到了嘉许,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娘的,伴君如伴虎,这当人肚子里蛔虫的事儿果然不容易。
好在宋杰回来的路上,就知道苏城有意让朝廷在西域置府县一事,所以提前在心中就有腹稿,将此事在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立即就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臣斗胆,不知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朱祁钰心道你小子果然上道:
“我意以于阗王为塞王,镇守西域,总领西域诸事,所辖西域各处府县,可依据现有城池,酌情设置州府官员。”
宋杰心道说的不少,不过重点就在前面那句,以于阗王为塞王。
塞王可是亲王,皇上这是要给于阗王晋封亲王爵了。
宗亲制度才刚刚改革,允许诸宗室入朝为官,陛下就迫不及待的要封于阗王为亲王,要说于阗王是陛下的亲兄弟,也得有人信。
“臣以为陛下此举大妙。”
宋杰俯首说着。
朱祁钰手指在御案上点了点:
“如此甚好,既然宋卿也这样认为,那大朝会上,就由宋卿提出此议吧。”
宋杰俯首应命。
……
三日后,百官朝会。
宋杰站在科道言官队伍中,看着站在吏部尚书王文旁边的左都御史王翱,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七卿大佬,风纪总宪,这才是自己追求的目标。
等着吧,有了陛下与陛下的亲兄弟为靠山,我宋杰,肯定能走到左都御史的位置上去。
这时候,前面终于响起了吏部关于西域设官的奏报,吏部左侍郎项文曜说着奏报,陈述了吏部对此事的部议。
将已经攻取的沙州、哈密、土鲁番、若羌诸地划分为两省之地,分设两处军民宣慰司,以当地土官头人为官,统领百姓。
立即有都察院的科道御史跳了出来。
“臣劾吏部诸臣畏缩不前,将大好国土拱手相让敌国,将前线将士付出血汗打下来的疆土拱手与人,是我大明的罪人。”
“臣劾吏部……”
“臣附议”
一时间,满朝都是科道官员参劾吏部官员的声音。
朱祁钰无奈的摇了摇头,吏部诸臣颇让自己失望啊,这给出的叫法子吗,这是拱手将国土予人啊。
苏城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这帮子文臣要把地儿都让出去,还让异族统治,真是让朕失望啊。
朱祁钰阴沉着脸不说话,这让武勋们立即领会到了陛下的心思,一帮子武勋也跳了出来。
靖安侯范广干脆利索的说着:
“臣启陛下,既然吏部诸臣如此畏缩不前,不若直接设都指挥使司,以军管民,正合西域风气。”
驸马都尉石璟也嚷嚷了起来:
“臣附议,于阗王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盘,既然文臣们不敢管,那就直接交给军伍来管。”
石璟一句话,立即激起了文官们的同仇敌忾。
礼部侍郎李实出班:
“臣启陛下,吏部请设军民宣慰司,自然有吏部的考量,嘉峪关外,多不毛苦寒之地,得之无益,如关西七卫,不能上缴赋税钱粮,每每还要朝廷贴补。”
“这比之关西七卫还远的地界,收之无益,不如不纳。”
调和内外的内阁大臣高谷站了出来:
“臣启陛下,吏部自然有吏部的考量,然此计弃地不纳也是不对,不如驳回,由吏部再议,也是法子。”
这时候,宋杰理了理袍袖,站了出来:
“臣启陛下,西域诸城,多为丝绸之路时代发展而起的城池,自汉唐以来,多经战乱烽火,所存之民,颇类华夏,将这些地域纳入我大明的统治之下,是应该的。”
文臣之中,听到宋杰的话,纷纷露出了鄙夷神色,准备一俟宋杰停下,就攻讦他。
宋杰继续说着:
“我大明承继汉唐国柞,是华夏正统,昔日蒙元之时,尚且能占据西域,分封汗国统治,难道我大明还不如蒙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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