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秦夫子用筷子敲了敲碗沿,等儿子看过来,示意他看自己举了半天没动的手:
“用眼睛能吃饭吗?动筷子。”
秦十三胡乱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却没有咀嚼,一番神游天外的模样。
半晌,他喃喃开口问道:
“爹,您学识渊博,我考您一个问题如何?”
秦夫子撇儿子一眼,示意他说。
“爹可曾见过这样一种东西,非砖非瓷,软时如稀泥,硬时如磐石,一经成型,遇水不融,数十年不坏。”
秦夫子:“......”
纵使你爹爹我学识渊博,也不包括这个啊。
秦十三压根没注意爹爹表情,继续思忖说着话。
“小亮哥哥说,他曾见过一种叫水泥的东西,用来铺地铺路甚好,制造不难,但她只记得大致原料,不记得具体比例--”
秦十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这情况。
小四儿找上他,说了很多让他云里雾里的词汇,最后问他在元都可曾见过此物。
白拂便出发前告诉了小四儿用料和大致比例,让他和老李匠斟酌着调整分量,直至做出成品。
但老李匠做出来的成品,不是不成形,就是遇水即融,再或者硬度不够...
总之和白拂的描述有出入。
老李匠有些灰心,怀疑根本不存在此物,小四儿也急得没了法子,都问到他这儿来了。
“只知大致原料,却不知具体配方比例...子宴你说,这岂不是相当于大夫只知道药方组成,却不知如何精准配药?”
秦院长手里捻着一枚棋子,含笑落下一子,将儿子问他的事又评价一番: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此行事,失败也是常情。”
斐公子没有取棋子,盯着棋盘若有所思。
“诚然如此。”
半晌他说道:
“可既然有人说见过此物,那此物就必定存在...让匠人在此方面钻研,早晚会做出成品,造福一方,区区失败又算得了什么。”
秦夫子也是这般想,点点头。
“子宴果然通透,一点既明”接着话锋一转,“可惜你一身才学高见,却荒废在我这小小书院,可惜啊可惜。”
“老师谬赞”
斐公子伸手取来棋子,淡淡一笑:
“若白麓学院都只敢说是小小书院,这让其它学院情何以堪?”
白麓学院虽然远离元都,但名望早已远扬元都,元都里的世家重臣,将族中子侄送来白麓学院读书的不在少数。
这些名门公子哥来到白麓镇,买房买地,花钱如流水,为饶州财政添了不少力。
好友徐知州不止一次在他耳边感叹,年少读书时受了恩师施教之恩,想不到如今成人为官一方还能受到恩师照拂。
“老师乃大业学子之福。”斐公子认真道一句。
秦夫子但笑不语。
“爹爹”
小思下学寻来,身后跟着阿礼,“今日罗锦哥哥考完了,小亮家摆庆功宴,我可以去吗?”
斐公子抬头看过来,哦了一声。
“这么快就考完了?”
“哪里快了?”小思嘟嘴,“我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久呢。”
小亮早早告诉她,等罗锦哥哥考完能吃上庆功宴,到时候二丫三丫姐姐都会回来亲自下厨。
自从小白走了,她好久没吃到二丫三丫姐姐做的大餐,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今日午食她都没吃两口,一心想留着肚子晚上敞开肚皮吃。
秦夫子摇摇头。
“子宴如今不关注科考,自然觉得快,此次参加秋闱的学子和家人,怕是觉得度日如年啊。”
“此话怎讲?”斐公子顺口问道。
一旁老仆笑了笑接下话。
“斐公子有所不知,今年气候反常得很,咱在这山上感觉还好,考院那边反馈,号舍里先是热的如蒸笼,后又下雨骤然降温,不少考生受不了温差,不是病了,就是发挥不佳。”
自己也是曾经参加过科考的人,斐公子立马明白过了,感慨道:
“那确实要苦了考生们了。”
“也不能这么说”秦夫子道,“科考考的也不仅仅是学问。”
科考不考学问那考什么?
小思有些好奇,不过很快被赴宴的迫切之心给压了下去,“爹爹,我去了。”
说罢也不等答,行了礼,小短腿一转跑得飞快。
斐公子摆摆手,阿礼躬身跟了出去。
...
与黄秋阳结伴走出考场,罗锦回头看一眼考院。
里面陆续有考生走出来,不同于前两次的或欢欣或沮丧的表情,这次走出来的学子不是神情怏怏,就是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虽然是第一次参加秋闱,但这几日所见所闻,罗锦猜想,这大概是最惨烈的一次科考了吧。
“这次多亏了黄公子”罗锦对一旁黄秋阳拱拱手。
说来也巧,第三场考试他也和黄秋阳分到一个字号,虽然号舍不再相邻,但相隔不远,休息的时间两人还一起喝了饮子吃了面。
前日骤然降温,黄秋阳还借了他被子和袍子,不然他怕是也要像其它考生那般来个头疼脑热。
黄秋阳笑着回礼:
“罗兄客气了,没有你的药和面,我怕是要中途弃考了。”
能坚持到最后对他而言才是个意外。
两人说笑着朝外走去,将考院门口的嘈杂抛诸脑后。
“秋阳哥哥”
黄灵儿在婢女搀扶下,摇曳生姿地迎上来。
待走近,好似才看到旁边有人一般,微微躬身,娇羞道一句:
“原来哥哥还有同伴一起。”
黄秋阳了然一笑。
“妹妹,这位是我白麓学院的同窗,罗公子”
说着他转向罗锦,“罗兄,这位便是给我准备冷饮热汤的妹妹。”
罗锦拱手,“原来黄兄妹妹,幸会。”
黄灵儿刚露出一个娇羞淑雅的笑,便被一个大嗓门热情招呼声给打断,“黄兄罗兄!”
见是赖固,黄秋阳笑了,目光落在赖固身后包裹上,笑问道:
“赖兄这次的馒头也都吃完了?”
赖固憨憨笑。
“这次题量大,写得多自然吃得多,差点不够,只留了三个今日早上吃了,现在又饿了。”
一想到赖固那边监考官的表情,黄秋阳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罗锦知道他在笑什么,也忍不住笑了。
“那道题,赖兄答的利还是弊”罗锦随口问道。
第三场考策问,就是考生结合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见解,这次的考题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今年有道题目很刁钻,居然是《论精简军队之利弊》,直接将许多考生炸晕了。
如此尖锐又敏感的题,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考官出的?
不按套路来呀...
以往都是考民生问题,考生们提前打听好阅卷管的喜好,就是为了在答题时尽量去迎合考官的喜好。
可问题是,精简军队不是普通的民生问题,它不能由阅卷官的喜好去决定,主要还是要看朝廷的态度。
朝廷什么态度?
那得看哪个朝廷。
如今朝廷分两派。
陛下一派认为国库空虚,如今又是太平盛世,理应精简。
摄政王一派则认为十年前的战乱就是源于大业国军队消减,壮了外贼的胆,为了太平盛世持久,军队必须维持。
两派都占一部分理,两个观点其实都可以写。
但礼部如今是摄政王的领域,贡院又属于礼部...
所以不蠢的考生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先夸利,后侧重书写弊端,这样既可以安抚陛下一派,又能向摄政王一派表忠心。
“我写的利。”赖固说道。
黄秋阳罗锦对视一眼。
这憨憨的大兄弟,怕是又要带着馒头来考一次了。
几人又寒暄几句,便散了。
目送罗锦走远,黄秋阳这才回头,上下打量黄灵儿。
“为了庆贺哥哥坚持到最后,妹妹今日这般盛装,哥哥真是感动至极。”
黄灵儿嘻嘻一笑,将目光从罗锦身上收回,面上已没了方才的娇羞,杏眼一瞪嗔怪一句,“哥哥就知道打趣妹妹。”
说着又叹口气:
“可惜今日白公子没亲自来...看来铺子上的伙计没骗我,白公子近日真不在白麓镇。”
黄秋阳听得一愣。
“白公子不在白麓镇了?”
那他折腾个什么劲儿?
“白公子去哪里了?”
“谁知道呢,说是去北边儿寻宝贝儿去了--”
说着,黄灵儿转身朝马车走,这次也不用婢女搀扶了,走得生龙活虎。
黄秋阳跟上,侧眼瞧了瞧妹妹神色,看样子好似有些生气。
“白公子心上人在北边?”他小心翼翼问道。
黄灵儿脚步一顿,倏地抬眼看向自家哥哥,面上几分恍然,随即几分怒气涌现。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点!
北边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宝贝儿?!
再想到德天阁伙计说话时的神秘模样,这...没鬼才怪!
“哎呀!”
黄灵儿跺脚,拉住黄秋阳袖子,“哥哥你快去问问罗公子,白公子到底去北边儿干什么去了!”
“黄兄这是...”
罗锦和数学看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黄家兄妹两人,微微诧异。
“罗兄”
虽然是不情不愿被妹妹拽着一路奔来,但在妹妹心上人熟人面前,该维护的还得维护。
“是这样的”
黄秋阳缓了缓气息,“我原本托秦公子邀了白公子同游赏景,却听说白公子离开白麓镇去了北边,也不知道走得如此匆忙是有何急事?大概何时能回?我好提前安排。”
原来是公子的朋友。
这样的话,这次考试很多巧合便解释得通了,罗锦微微释然。
“不是什么急事,快则一月,慢则两月就能回。”他答道。
黄秋阳拖长声调啊了声,哈哈一笑。
“那看来届时要安排一同赏雪景了。”
眼瞅着话题要继续不下去了,黄灵儿在身后戳了戳他,黄秋阳无奈只得再次开口:
“金秋好时节,我家里最近也给我安排了好些相亲,想必白公子此去北边,亦少不了许多这样的应酬吧?”
这话题转得实在突兀,罗锦被问得一愣,数学亦抬眼看过来。
这公子看起来风神朗逸,说的话怎么乱七八糟的呢。
他家公子是这么闲得人吗?
“公子误会了,我家公子这趟去北边是谈生意去了。”数学说道。
谈生意啊,黄灵儿松口气。
“谈生意好谈生意好”黄秋阳干笑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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