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薄酉率领安东畿辅州八百戍军向下疾行,已进入第十座狱城。他并未带副将,如此唾手可得的军功荣耀,自是独享最佳,岂容旁人分一杯羹。
安东步军第一司的三都都尉盛森靠近舒薄酉,低声道:“舒将军,情况有些不对,第二次派出去的几个斥候全没回来。我们是不是先停下,稍等片刻?”
舒薄酉正满怀雄心壮志,闻言不悦的训斥道:“兵贵神速。区区鬼族何足惧?那几名斥候定是发觉毫无异状,一路去的远了,尚未回来禀报。都尉大人若是害怕,适才何不留在狱城之外?”这番话尖讽刻薄,竟是不留分毫情面。
老谋深算的天帝陛下,并未告知他十八地狱的具体情形,只言道鬼族贼逆劫狱作乱,根本没提及赤魔尊也在此地。否则十名神将之中,怕有九个籍故推搪,坚决不来。如果舒薄酉晓得墨释目前正在无间地狱,他自己肯定先留在狱城之外,甚或直接溜之大吉亦未可知……
盛森勃然变色,却听二都的都尉柴一峰在后面连声轻咳。他生性刚直,不过素来敬服这个精干沉稳的袍泽,知其心意,只好强压怒火,毕恭毕敬的说道:“将军教训的是,末将惭愧。”
柴一峰是个老行伍,来自天界西部盛产飞影马的第二大城郢城,受仙族身份所限,熬了几千年,才升至统率百人阵的校尉。如今这掌领五百兵士的都尉之职,简直是倾尽私财费劲心力,方才谋得。
他在地方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虽不似文部臣僚那般精通权谋之术、熟谙官场规则,但也深知来自最高统治中枢的官老爷们是开罪不起的,何况舒薄酉还是出身望族的高阶武将。对舒将军而言,低阶都尉与蝼蚁草芥也没太大的差别,若敢出言顶撞反驳,他随便一句不遵上令违反军法,盛森的下场必然堪虞。
其实安东畿辅州的武督使是精武将军方廷罔,与舒薄酉同阶。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但凡通晓人情世故的,多少都会给对方留些颜面。偏生舒薄酉出于显赫名门,从未把全无背景的方廷罔放在眼里。这也难怪,舒氏正支的嫡长子可世袭肃烈侯,至为尊荣。本代肃烈侯名作舒薄甄,乃是舒薄酉的大堂兄。
天庭的封爵仅有王公侯三级,其中王爵通常虚位不设,神族乐于子嗣传承的又甚少,一般随着受封者灭化逝世,爵位便即取消。可享世袭罔替之殊荣者,纵观整个神界,不过六家而已。现今于朝内担任要职的除了舒氏,尚有世袭威勇侯的祝氏、世袭明德公的泰氏与世袭忠穆公的移氏。
舒薄酉见盛森服软,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暗中不屑的忖道:“方廷罔评议此子功夫不赖,胆大心细,就是脾气火暴。嘿嘿,在本将军面前还不是服服帖帖的。方小子治下无能哪。”
殊不知若论权术心机,全凭己力钻营攀爬的方廷罔比之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可谓高明百倍。他早就摸透了舒薄酉的刚愎傲慢,之所以遣派盛森领兵随行,又特意提醒,本就是打算暗借舒薄酉之手,略为整治这个耿直不屈的下属军官。然其深知盛森才俊难得,只想适度打压一番他的傲气,因而又派精明老练的柴一峰同行,以便关键时刻起到和缓劝阻之用。
当年盛森尚是士官的时候,即因勇武过人闻名于诸军之中。在他看来,很多将军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并没甚么真才实学。直至一次更戍换防至南天门,他有幸远距离“观赏”过一场飞凌与墨释的对决,始信这世间果然是天外有天。
从那以后,盛森一方面勤勉精修,另一方面,愈发轻视那些个所谓“功法超群”的中高阶武将。功法如何,不是依靠自封得来的。擅长巴结奉承者,纵然军职升高,可不等同于修为升高。
盛森是正统神族,又具才干,却只是个畿辅州的步军都尉,原因便在于他不仅不愿谄谀上司,而且从不刻意掩饰对军界某些不良风气和无能将领的反感。所幸方廷罔虽工于心计,倒是懂得识人。
前方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似是从十一狱城内传来的。舒薄酉的笑容顿时僵住,未及发话,一个满脸血污的斥候拼尽全力的狂奔而返,叫道:“兄弟们小心!前头有恶鬼!红衣…….”言犹未尽,气息骤绝。
诸将士莫不大惊,连忙围上前来。凑的近了,才发现这名斥候的鼻骨已被击碎,但是身上并无伤痕。盛森在他胸腹处探查半晌,愤然道:“好狠辣的手段!那恶鬼打了小乌一掌,故意不用全力,好像竟是算准了他跑回来报过讯才死!”
众人心中一紧,胆小的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们自认比鬼族厉害千倍、高贵万分,可是身处阴森幽暗的十八地狱,眼见战友莫名暴死,这种滋味着实不大好受。何况不少士卒都认得第三都斥候队的乌奇,知其身手矫健灵活机敏,自己也不见得强于他。
舒薄酉的脸色隐约有点发白,反是柴一峰镇定的问道:“盛都尉,你何以判定那厮未施全力?或许是他未能一掌击毙小乌。”
“小乌的脏器全被震碎一半,绝对是高手有意为之。他的修为已具一定火候,自可捱过一时半刻,但终是必死无疑。这份活罪,唉,当真生不如死!究竟是甚么烂鬼,心肠如此歹毒!”盛森额头上青筋毕露,震怒已极。他向来善待属下,如同兄弟一般,此刻恨不得亲手撕碎那残忍凶徒。
柴一峰皱眉道:“盛都尉且先息怒。假如对方确是有意为之,这等功力不可小觑啊。”话锋一转,“舒将军,末将敢问我军如何进退?恳请将军示下。”
舒薄酉犹疑不语,心道:“怎有如此邪门的功夫,五脏六腑不多不少的只毁一半。看来这恶鬼来头不小,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对手,可就此撤兵,未免太过丢人。”这番话当然不能说出口,他灵机一动,装出又是痛心又是焦急的模样,“糟了,其余二名斥候怕也凶多吉少。”
话音未落,两个庞大的不明物体毫无征兆的直飞过来,一时间也看不清是何物事。众人又是一惊,下意识的纷纷躲避,然而还是有两人躲闪不及,当场被撞的头骨碎裂而亡。
柴一峰立即拔出腰刀,护在舒薄酉身前。盛森却奔向死者,盼望他们尚存一线生机,忽然浑身透冷,他终于看清了“凶器”是甚么:正是那两名斥候的尸体。
只听一个淡漠的声音缓缓言道:“这俩小子恁地不中用,居然奔出三丈就死掉了。本王仅使了三分力,真是扫兴。”
盛森双目充血,猛地转过身去。
一名身着绯衣的高大男子,正立于通往第十一狱城的铁门处。他戴着一副狰狞的白玉面具,就那么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那样轻松的语调,却说着那样冷血的话语。
盛森怒喝道:“何方狂徒,报上名来!”
舒薄酉惊魂未定,闻言却皱了皱眉,心道:“区区都尉,这般狂妄无礼,竟敢抢在本将前面问话。哼,回头再收拾你!”他还真不愧是神界望族出身,时刻谨记尊卑长下之分,临界生死关头,仍然念念不忘等级森严。
柴一峰神色凝重,低声吩咐身边几个校尉:“全力保护舒将军!”他入伍前曾在郢城最大的马场做事,接触的人物,三教九流无所不有,甚至包括不少魔族好手。若论武技,他不及盛森,但阅历见识高出甚多,心知眼前的红衣男子绝非易与之辈,万一舒薄酉发生意外,他和盛森就算安然无恙的逃过此劫,回返军营也必遭严惩。
鱼菊狱并不理会盛森的厉声喝问,淡淡道:“舒将军?你是舒夷考的后代?”
神界不同品级的的文臣武将,服饰与盔甲徽记也各有区别。鱼菊狱既然决意率领地魔大军攻伐天庭,早就专门了解过诸位高阶神将的情况,立时猜到对方的身份。
舒薄酉一怔,暗喜忖道:“啊哈,原来这恶鬼也知晓先祖肃烈侯的名头,想必没胆与我作对。”念及于此,精神大振,昂首道:“本将正是!”
鱼菊狱哂道:“舒、祝、泰、钟离、移。愚忠五狗,世袭罔替。哦,还有依靠香悦歌那条小母狗的裙带关系,混来安惠侯的连璧城香家。据说当年舒夷考自愿祭献血魂,引发精火天雷殛杀英招。你不如把你的血魂祭献上来,本王或可饶恕你一干属下。”
舒薄酉最难容忍旁人诋毁损讽本家的尊崇荣耀,听闻鱼菊狱故意篡改天帝陛下亲口赞誉的“忠烈六门,世袭罔替”,登时燃起满腔怒火,气极道:“住口!休得胡言!哪里冒出来的小杂种,装神弄鬼的虚张声势,看本将军怎么教训你!”
舒氏传承千万年,历代亲族子嗣均详录于族谱之上。舒薄酉对此自也是引以为傲,他是赫赫有名代代相传的“高贵种”,所以潜意识中,认为侮辱对方最为恶毒的字眼便是“杂种”。当然他也知道神族大多无父无母,又要顾及文雅形象,平日顶多在心里骂骂罢了。
这却犯了鱼菊狱的大忌。他年少时与母亲隐居于人间乡野,至为痛恨村中孩童辱骂他是小杂种。时光流逝,那些口舌尖刻的凡间孩子早不知经历几多轮回。如今鱼菊狱贵为狱王,然其内心深处,对彼时所蒙受的屈辱始终无法完全释怀。
舒薄酉忽然发觉鱼菊狱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透出凌厉杀气,那副诡异的白玉面具仿佛活转一般,凛然发光,愈发狰狞。他的背脊骨猛地腾起一股莫名寒意,直冲头顶,退意骤生,可惜适才已经放话交手,总不好一招不过便即撤离。
鱼菊狱再不多言,暗自蓄力,施出两式金系的高级群攻法术,紧接着飞身而起,右拳挥向站位较近的盛森,左手向立于舒薄酉斜前方的柴一峰连劈三掌,迅捷无伦。舒薄酉周围的兵卒霎时倒下几十个,当场毙命。两名校尉猝不及防,重伤昏迷。神兵的修为毕竟远超凶灵怨魂,方才在无间地狱,如此两招,足可灭杀百余怨灵。
盛柴二人摸不透鱼菊狱的真正实力,不敢贸然硬接,只得跃闪躲避。岂料那几掌俱未着全力,仅是为了迫使他俩不得不远离舒薄酉。
舒薄酉见状反倒松了口气,又开始自鸣得意,心道:“我乃五灵均衡之体,偏于火,专克金系。况且此獠的掌力不过尔尔,何足为惧。”那些誓死护卫他的兵将是死是活,他根本毫不在意,冷笑斥道:“当真无能之至,连个小鬼也奈何不得!”
五灵之间,相生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系可衍生旸光术,木系可衍生飙风术,水系可衍生冰雱术,火系可衍生雷雳术,土系可衍生岩壁术。通常金火二系的攻击性法术最强,木系次之,水土二系再次之,然若比较各系法术的防守回护效能,顺序正好颠倒过来。可谓各有所长。
其实相生相克一说,仅限于双方修为水平相近的范围之内,否则并无太大实效。譬如一个五灵属水的小妖,无论怎样擅长水系冰雱术,也绝无可能战胜火系的赤魔尊。而谛妄夜与墨释的功法差距不大,他五灵属金,本为火所克制,因天资高绝,机缘巧合之下参悟一套水系法术,故与墨释的斗法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关于先天五灵元气,尚存两种较为特殊的情形,即五灵均衡和天赋异禀。前者的五灵也有所偏属,然整体上呈现均衡之态,可修炼除相克属性之外的各系法术。神族在此方面再次获得得天独厚的习法优势,尤其是出自元极神木的正统神族,将近三成的正神都是天生的五灵均衡者,其余几族至多半成而已。后者甚为罕见,恰可修习与己属性相克的那一系法术,先前的妖王枭璩便是以火灵之身,练成水系防护术。
据此推知,如若某人五灵均衡且天赋异禀,即可修全五系法术,不过自太古以降,诸多名震六界彪炳史册的绝顶高手,从无精通全系法术者,更不是个个资质超卓万世无一,但并不妨碍他们登上辉煌的武学之巅。纵是惊才绝艳如霄伤熠,亦是历经多年黾勉苦修,方臻大成之境。
世家子弟之中,固然不乏精明强干的英豪俊彦,例如统领天庭金吾卫的侍殿卫尉之一祝岛之,乃威勇侯祝融之后;又如卿吏司左侍郎移淼,乃忠穆公移昕安之后。可是更多绮襦纨绔之辈,例如舒薄酉。他身为精武将军,功力平平,不思进取,偏又欠缺自知之明,此时尚天真的以为凭借五灵均衡法术相克,便可击败与墨释不相上下的狱王殿下。
可怜舒将军犹自做着春秋大梦,鱼菊狱已近至身前,伸出右掌,虚按其额顶。舒薄酉骇然失色,但随即发觉不仅毫无疼痛感,反而生出一种飘渺轻灵之意,不由自主的阖上双目,意识渐渐模糊。
柴一峰暗叫不妙,却听盛森高声道:“柴大哥,不必理会那个自私薄凉的脓包,死掉最好,肃烈侯的威名都被他丢尽了!可咱第一司的兄弟们不能白死,你我干脆放手一搏,如果杀不了这红衣恶鬼,索性战死就是,去轮回井投胎转世还方便哩!”他确是豪气干云的血性男儿,明知对付鱼菊狱全无把握,依然无所畏惧。
鱼菊狱饶有趣味的转向盛森,打量了他几眼,哈哈大笑,毫无征兆的凌空劈出一掌。盛森气息一窒,顿觉头晕目眩,血气上涌……
不知过了多久,舒薄酉隐约听到有人在低唤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徒增烦扰,只好费力的睁开眼睛。那个红衣男子,就在他对面不远处,墨瞳中的杀气已然消褪,代之以一种奇特而残忍的笑意。
舒薄酉毛骨悚然,又觉得甚么地方不太对劲,心里似乎空荡荡的,身体似乎也是空荡荡的。突然间发现自己居然在空中飘浮着,不禁向下望去。他看到了盛森、柴一峰、数百步兵,全部倒卧在地,生死未卜。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正在流血的身体,或者,称之为尸体更为恰当。
鱼菊狱轻轻的说道:“血魂之祭,开始了。你必须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
一个时辰之后,盛森苏醒,惊讶的发觉自身毫发无损,好像方才只不过是昏睡一场。
而第十座狱城,业已变成横尸遍地的修罗场。来自天庭中枢的三等精武将军,业已变成一具魂飞魄散的血枯干尸。那枚承载着无数神族武将光荣与梦想的紫玉银符,仍旧藏于其袍袖之内,散发着冰冷的微芒。;
(https://www.mangg.com/id10451/6414359.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