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云霞出海曙。东海深处波涛翻涌,浩淼数万里尽是碎金流光。
猛烈的海风呼啸掠过,白衣文士的衣袂飘飞卷舞,猎猎作响。他已在荒岛岸边静立多时,始终面无表情的眺望远方,仿佛化作一尊无灵无识的玉石雕像。
“天郎……”身后响起明央沉雅动听的声音,隐含着几分疑虑,欲言又止。
白衣文士忽然露出一丝寂寥的笑,喃喃低语:“辟妖,辟妖……那个人和那柄剑,当真是我命定的克星么。”
明央面色微变:“你昨夜施咒后去了何处?”
白衣文士沉默良久,缓缓道:“封印千古的邪灵凶兽业已破缚脱禁,最多七日之后,即可像当年那般吞噬生灵血肉。我的力量亦会随其增长,可惜不知需要多久方可回复全力。”
“你昨夜去了何处?”明央见他答非所问,重复着问题。
“西蜀雅宾城。我感受到了夜央的气息,寻至该地,发现天雪和墨释在一起,无从下手,离去时竟与道悾狭路相逢。呵,时隔七万年,我依旧清晰记得那紫电雷霆般的绝世剑术。若非他一剑刺穿我的脊骨,那魔女的区区咒术又能奈我何。如今道悾的修为愈发深湛,我的法力却处于低谷期,惟有舍剑避退。”白衣文士目光沉沉,然而语气平静如常,不惊轻尘。
明央松了口气,含笑道:“全身而退便好,无需急于一时。辟妖剑本也不属于我们,神器通灵,难以驾驭,权当丢掉一个累赘罢。”
白衣文士霍然转身:“不得不急!天魔煞星将于六月末升至黄道天顶,届时夜央借助侵蚀日月双曜之力,势必再次苏醒,这已是第三次。我担心她会逐渐控制天雪,最终获得真正的神智灵识,必须尽早解决,否则越来越棘手。”
明央玉容苍白,黯然道:“我已无足够魂力推算星轨,也很难明确感应夜央的存在。眼下距离六月末仅剩两个多月,时间过于紧促。道悾和墨释绝非易与之辈。天郎,你索性静心修行,待全复后再作打算不迟,不必为我铤而走险。我的法力几乎消失殆尽,苟延残喘罢了,能够与你重逢,已经心满意足。”
白衣文士双目中蓦地闪过金赤色的异芒,厉喝道:“不许说这种丧气话!盘古的沌灭虚空阵困不住我,神农的红兽绝杀咒困不住我,伏羲、女娲利用五神珠设下的五灵封界,同样困不住我。且容那几个蠢物的后辈暂时猖狂,我迟早要算清这笔帐!”语调一转,柔声道,“明央,相信我。此次你我不仅是重逢,亦可长相厮守。”
明央幽幽长叹,默然不语,眼中却满是缱绻的柔情。漫长无尽的生,万事虚空,他是她唯一的牵挂与眷恋,怎么会不相信呢?若非为了救她而分神,他岂会伤于伏羲的偷袭;若非得知她被伏羲所害,灵力枯竭,他岂会暴怒之下一再祸乱六界。
明央一直忘不掉伏羲的眼睛,那双阴冷残酷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佛永恒的恐怖梦魇,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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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祥琳宫。
凌幻神女金夙嫕锦在芷瑛的引领下步入鸾彗御苑,西王母的另一名贴身侍女芷玥静候在鸾池东岸的一座长桥之侧,垂首跪拜道:“奴婢拜见二公主殿下。”
金夙嫕锦淡淡道:“平身罢。娘娘在水阁中?”
芷玥毕恭毕敬的答道:“是,娘娘正在调制香露,婢子们不敢打扰。娘娘说公主殿下若是到了,无需通禀。殿下请。”
金夙嫕锦略一颔首,沿桥徐行而去。这位身份尊崇的皇室贵女一袭华贵宫服,长裙曳地,臂间缠绕着金粉银丝的纱罗披帛,高耸云髻上簪着金钗步摇,紫晶垂珠随着她的步履轻晃不止,阳光映射下,漾出细碎的莹光,又隐隐的透出一点冷意。
水阁离岸颇远,一幢精致古雅的纯木建筑,四面垂着淡青的纱幔,似与碧波流翠的鸾池湖水融为一色,清幽寂静。
金夙嫕锦拾级入阁,登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月昙幽香,抿唇娇笑道:“咦?姊姊是要调配醉嫣霞?嫕锦最喜欢这款香,姊姊赏赐给我好不好?”
当今天庭的神后娘娘——西王母金夙浣思微微一笑:“许久不来探望姊姊,来了就会讨赏。好个不懂规矩的丫头,该罚!”她口中说着话,手里依旧持着细颈玉瓶,将几种奇花香液依照比例倾入一个凤纹青瓷皿。
金夙嫕锦上前几步,走到西王母端坐的紫檀案前,姿态恭谨的裣衽行礼,随即抬头轻笑道:“姊姊就罚嫕锦帮你调香罢。”
这姊妹俩相差近十岁,当年先后姜嫄生下金夙嫕锦后不久便魂灭离世。帝喾哀恸之余,对两个女儿备极宠爱。金夙嫕锦并不惧怕父皇,却颇为敬畏外和内刚的长姊。两女虽然亲厚,也不太过拘礼,但仪礼终是不可欠缺,只不过私下场合免去跪礼而已。
西王母笑道:“只怕越帮越糟。你最近在甚么地方?紫云山玄女宫?我也好久未见宓宁了。你们两位真是贵人事忙,全把我这个做姊姊的忘之脑后。”
金夙嫕锦咯咯笑道:“这个罪名真真是折杀小妹。我近来隐居于天界的暹嵋台,打算研习新的术法。过几日有空,我代姊姊去看望宓宁可好?”
西王母叹道:“谢棻棻神秘失踪,万一遭遇不测,还不知如何向宓宁交待。”
金夙嫕锦惊讶道:“她不是在无极殿任职吗?怎会无故失踪?”突然低呼道,“哎呀,秋玫露的份量好像有些多了。”
西王母却未停手:“多么?”
金夙嫕锦忍不住一挡玉瓶,惋惜道:“秋玫的香气独特芬芳,然而偏于浓烈,稍有过量,便会遮盖其余花卉的香味。姊姊精于配制香露,这回怎忘了适可而止?”
西王母笑意忽敛,冷冷道:“哦?二公主殿下,你也懂得甚么叫作适可而止?”
金夙嫕锦一惊,旋又露出甜美笑容:“嫕锦造次了,请姊姊恕罪。”
西王母神色肃严,目不转睛的凝视金夙嫕锦:“那日南天门外,妖族施出元婴噬妖咒。此中真相,纵然瞒得过陛下,瞒得过九天诸神,却瞒不过本宫。”
金夙嫕锦的美丽面孔血色骤失。
秋玫露的香气逐渐飘散,整座水阁弥漫着馥郁馨芬的味道。湖面上煦风拂过,四周低垂的淡青纱幔层卷飞扬,发出簌簌轻响。原本隔案相对言笑晏晏的两姊妹,霎时陷入肃杀压抑的沉默氛围。
金夙嫕锦缓缓跪伏在地,叩首道:“臣万死,请娘娘降罪。”
西王母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厌憎,转瞬即逝,语气却转向和缓:“你是现世唯一与我骨肉相连的至亲。嫕锦,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一切到此为止。谢棻棻在你手里?”
金夙嫕锦迟疑着,一时拿不准是否实言相告。
西王母面浮冷笑:“我不管谢棻棻现在何处,也不追问还有哪些官员涉嫌其中。只需你做成一件事,但凡知晓‘依紫’真实身份的天官,不论职衔高低,一律杀无赦!堂堂神族公主,竟与卑微低贱的妖鬼沆瀣一气,妄图谋害神武将军。一旦传扬出去,势必遭受各道人物铺天盖地的轻鄙诘责。你置皇室的威仪尊严于不顾,置我金夙氏的高贵血统于不顾,本宫可丢不起这个脸面!”
金夙嫕锦臻首低垂,惶恐道:“娘娘息怒,贵体要紧。满朝文武中仅有谢棻棻知情,臣会妥善处理的。”
西王母闻言面色稍霁,蹙眉叹息:“那孩子是宓宁最宠爱的徒弟之一,从小又和你亲近,一贯活泼伶俐,讨人喜欢。唉……”
金夙嫕锦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的解释道:“她主要是为了合慕槐的仕途,故而决意以身犯险,不过合慕槐本人对此似乎一无所知。”
“合慕槐?那个接替天雪守卫元极神木的威武将军?”西王母顿觉诧异。
金夙嫕锦点头道:“是的。谢棻棻心仪合慕槐多年,无奈合慕槐若即若离,表示升任神武将军之前,不想考虑儿女私情。”
西王母淡淡道:“这位合将军倒是胸怀远志,难得。我只道谢丫头大事不糊涂,原来不过是些肤浅短视的小聪明。她以为害死天雪,合慕槐便可如愿以偿么。真是愚不可及的孩子。就算天庭目前最高阶的将帅人数不足,如若不具真才实学,休想成为神武将军。哼,幸好天雪平安脱险。”
金夙嫕锦不敢接这个话头,试探的问道:“既然天雪无恙,能否……能否饶棻棻一命?臣可以施法消除她的记忆。”
西王母露出一抹冷诮的笑:“消除记忆?迷迭双心锁是个一劳永逸的上佳选择,可惜该术极度耗费心神之力,两次施术的间隔至少需要七年。你如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当年霄大法师孤僻高傲,神皇佛祖、魔帝衡主亦不入其法眼,唯独对二公主殿下有情有义,为何只为你改进血婴术?你若是求他把迷迭双心锁也改的如元婴噬妖咒一般操纵简易,回力迅捷,岂不妙极?”
金夙嫕锦讷讷不语,听到霄伤熠的名字,娇躯轻颤,脸色愈发苍白。水阁地面上铺着鸾凤织锦的细绒薄毯,然而她这样的金枝玉叶,何曾如此长跪,双腿已经隐隐发麻。
西王母略感不忍:“起来说话罢。我可以免除你的罪罚,但是谢棻棻饶不得。斩草务必除根,方可永绝后患,事后推到妖族或鬼族身上便是,反正死无对证。假如玄女宫那边定要追责,由我应付。越筠绯近些年锋芒太露,和太白金星争权争的不亦乐乎。继续放任,恐怕军界将领们也要卷入结党弄权的危险漩涡。我该稍作警示了。”
金夙嫕锦知晓这位长姊精明干练,对朝纲政务洞若观火,也清楚她遇事冷静果决,心狠手辣,此刻听她镇定自若的侃侃而谈,仍然禁不住心头一寒。面上自然毫无显露,再次叩首谢恩,慢慢站起身来。
西王母又叹了口气:“陛下得知天雪中了迷迭双心锁,反应强烈,好像有点不满。此事上我是完全支持你的。天雪功法超绝,确是神庭的栋梁之才,全然忘记背景来历以及往事旧忆,于她而言,或许残酷,于我界而言,却是百利无一害。墨释那大魔头心存歹念,无非是贪图天雪的美色,岂容他得逞!”
金夙嫕锦唯唯诺诺,暗中颇是不以为然。她固然憎恨天雪,畏惧墨释,也不得不承认,墨释对天雪的感情,断非一句贪图美色即可定论。
神界素来自恃正统,顺应天道,坚称蚩尤的后裔子民是逆天存在的邪魔外道。事实上千万年以来,那些邪魔外道始终逍遥自在的居于异世界,还时不时的挑衅天庭权威。自太古以降,双方大战三次,神族虽不至一败涂地,但也没讨得过甚么便宜。天庭九帝,颛顼是唯一一位武将出身凭借显赫军功登基的帝君,照样在魔界闹得灰头土脸,引为毕生奇耻。
现今墨释之名闻达六界,不仅在于其法力强横,传说他一手建立的亲卫军赤烈骑,乃是一支骁勇善战的万骑劲旅。冰筹嚣狂暴戾,敢与神界、衡门公然为敌,亦不愿得罪墨释及其手下。纵观九天诸神,自霄伤熠之后,再无天官具备这等声望荣耀,飞凌亦有所不及。各族佳丽如云,以赤魔尊的身份威势,甚么样的美女得不到?天雪纵然绝色,未必就艳冠群芳,独一无二,况且她根本不懂得讨好迎合男人。
西王母静默半晌,话锋倏转:“当初你自告奋勇,甘愿损失大量灵力,施展迷迭双心锁。我好生感动,现下才明白,你纯是出于报复之念。难道过了这么多年,你依然看不破?因爱生忧怨。何苦偏执至此?”
金夙嫕锦不答,良久,忽然笑了:“姊姊,你当年的所作所为,何尝不偏执?那个小贱妇出身低微,本不值一哂。你当众籍故羞辱,又将其贬入凡间,甚至再三派人秘密追杀。初昊懦弱薄情,且贪恋权势,决计不敢继续与她私会。姊姊肯定比我更了解天帝陛下的性子,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多少无辜者因此备受折磨乃至身死魂灭?”
西王母全身一震,仿佛骤然被抽去所有气力。
金夙嫕锦续道:“嫕锦提及旧事,并非故意讽刺挖苦姊姊。其实说甚么神魔无情无求,全是可笑的谎言妄语。我们同样懂得爱、恨、欢欣、哀伤,同样怀有欲望和野心,同样会嫉妒和报复,种种情绪,与六道底层的凡人并无区别,但我们必须学会克制隐忍,学会冷漠肃严,学会循规蹈矩,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然不足以维持所谓的尊荣与体统。我有时宁愿是个魔,至少能够随心所欲,勇敢追求自己所爱的人……”
西王母玉容阴沉,重重掴了金夙嫕锦一记耳光:“住口!你疯了么?胆敢宣扬如此大逆不道的荒谬言辞!魔族岂有资格与我族相提并论?!”
金夙嫕锦抚着火辣疼痛的脸颊,轻笑:“姊姊,你还是不肯承认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为甚么不肯承认呢?”
西王母眉目间泛出无法遮掩的疲惫之意,背对金夙嫕锦,低声道:“本宫倦了,你好自为之,去罢。”
金夙嫕锦轻轻的说道:“姊姊,你我是当世最为高贵尊崇的女子,可是又怎么样呢?我们所爱的男人,终究不爱我们。”言毕转身离去。
西王母怔怔回味着金夙嫕锦的言语。有些事,她不是不明白,是的,她只是不愿承认。她见过初昊凝视那个女人时的眼神,温柔而热烈,无限爱怜。他从未以那种深情缠绵的目光注视他的妻子,从来没有。那一刻,天后娘娘的自信与骄傲轰然崩塌;也是那一刻,她暗暗发誓,绝不饶恕那个女人。
可是又怎么样呢?她所爱的男人,终究不爱她。
走在长桥上的金夙嫕锦,隐约听到水阁中传出一阵器皿碎裂的声响。她茫然的停下脚步,笑容悲凉,又似自嘲:“姊姊,我们都是那么那么的寂寞。”
西王母望着满地的玉瓷碎片,怒气忽消,重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沉静表情:“其实爱或不爱,无关紧要。妹妹,你到底还是看不破。你也不会明白,本宫如今真正想要的,究竟是甚么。”
自始至终,她未曾落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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