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释与天雪离开竹姥姥所在的石殿,身后厚重的大门轰然关闭。天师府中的“老怪物”许是倦了,暂未作法生乱,此刻洞中不再震动,四周亦无他人,相当幽静。
天雪止住脚步,瞪视着墨释不语。
后者诧异道:“怎么了?”
天雪嗔道:“你还不放手?!”
墨释略觉尴尬,讷讷道:“你方才自行解除缠魂紫罂蛊,脏腑内似乎还有残余毒质。出去找个僻静所在,我先替你疗伤。”
原来天雪在猨翼秘道中及时化解了蛊毒,无奈变故接踵而至,又一路奔波,不断运转真气,根本无暇清除毒素。她不想耽搁时间,强行将毒气暂时压制。墨释本已发现天雪的面色隐隐发白,适才握着她的手略一探查,立时察觉其体内余毒尚未散尽。
天雪轻声道:“不碍事,还是尽快赶至上清峰罢。”
“你的身体要紧!”墨释急道,“那怪物由我来打发便是。”他一向冷峻漠然,现今担忧天雪的伤势,不禁有些焦躁。
天雪明白墨释是真正关心自己,正要答允,整座石窟突然毫无征兆的再次剧烈晃动,她猝不及防,一时站立不稳,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
墨释眼疾手快,一把将天雪揽在怀里,软玉温香抱满怀,登时心中一荡。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渴望就这样静静拥着心爱的女子,别无所求。天雪羞的粉面生霞,从未和男子这般亲近,倒像是自己投怀送抱似的,挣扎着想要推开对方。墨释的双臂紧紧环住她,耳语般柔声说道:“让我抱抱你。”他的嗓音低沉,仿佛隐含着令人**的蛊惑魔力,不可抗拒,不忍抗拒,不愿抗拒。
温热的男子气息环绕身畔,天雪渐渐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熟悉感,强烈的内心牵动,温柔而又疼痛,宛如汹涌澎湃的月夜海潮,霎时充塞胸臆。
晦暗阴冷的神秘石窟,空旷而寥落,浑然自成天地,与世隔绝般的孤寂。神魔之间的仇怨殊途、紫衣女的阴毒狡诈、鬼族高手的莫测手段、天师府中的未知凶险、飞凌沄惜等重返神庭的阻挠变数……一切的烦恼忧虑,似乎全变的无足轻重。眼前此刻,唯有他们两个彼此依靠,深深眷恋。
良久之后,石门再次洞开。天雪一惊,立刻清醒过来,连忙抓住墨释,施法遁出花岩迷窟。
耀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天雪假意躲避艳阳的直射,趁机转过身去,不好意思面对墨释,心中如有小鹿乱撞,慌乱不已:“我明明很讨厌那个家伙,总是阴魂不散的跟着我,还时常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天雪啊,你不要犯糊涂。他喜欢的是司空秀蓝,不过是把你当作她的替身。何况他是魔界的高官,你想重蹈秋曼的覆辙吗?岂不愧对陛下对你的厚待和期许?”
可叹天雪做了几千年神武将军,对感情的领悟体会还不如凡世间的寻常少女。沄惜痴情不悔,不惜违犯天律私留圣果,只为暗助飞凌的人族转世修仙得道;秋曼义无反顾,宁愿与杜若携手赴死,全然不顾神魔对立和自身名誉。这两位友人的所作所为,她虽可接受,但始终未能完全理解。如今她对墨释渐生情愫,理智上却依然有所抵触,不由心乱如麻,矛盾交织。
墨释的情形比天雪也好不了多少,他本就不善于表达,此时固然心情绝佳,却不知应该说些甚么。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满含戏谑:“咦?两位大人在干嘛?晒太阳?还是看风景?”
墨释天雪同时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紫发黑衣的男子斜倚在一株高挺苍松上,竟是神出鬼没的谛妄夜。
“你管我们在做甚么。”天雪没好气,“你怎么也来龙虎山了?”其实谛妄夜的出现,倒是适时为他俩的暧/昧纠结解了围,但天雪见他一脸看好戏的欠揍表情,自然不会客气。
墨释更是恼火,每逢他与天雪渐入佳境,必有大煞风景的小子冒出来添乱。上次是幽溟,这次是谛妄夜,不晓得下次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蛋。若是敌人,赤魔尊大人还可教训对方一顿,偏生来的全是朋友。
谛妄夜饶有趣味的来回扫视两人,暗自好笑:“这两位的进展着实太慢,既不刺激也不好玩。他俩要是将武道修行上的聪慧悟性投放在感情上,恐怕孩子都已经生下几个咯。”
碧空乍起一声焦雷,闪电划破漫天云彩,惊动无数林中鸟兽。数里外的上清峰顶雷电交加,乌云叠卷,如暗黑铁幕笼罩四野,较之先前,压抑之意愈发浓重。而花岩迷窟的所在地依旧暖阳和煦,清风徐徐。天象异常诡异。
谛妄夜现出凝重神色,叫道:“糟了!你俩快随我来。”
墨释天雪这才意识到他并非偶然至此,也是为了那个怪物而来,当即紧随谛妄夜,疾速奔向天师府。不料距离上清峰越近,结界之力越强,将近五十丈时阻力剧增,三人不得不暂缓前行。
天雪纳罕道:“天师道的禁闭术居然这么高明。”
“此乃初昊帝亲自设置的七星击魁禁制,一旦发动,方圆三里内皆属禁地。”谛妄夜笑道,“否则区区一口镇妖井,怎能压的住敖祖胤。”换言之,若非他们功法超绝,甚至无法靠近上清峰。
天雪失声道:“初昊陛下?”她从未听闻敖祖胤之名,并不如何惊诧,但这个怪物竟需神族天帝亲身施法镇服,必然大有来头。
墨释却讶然问道:“你是指东海的雍禺龙神?他不是早已死在十二天卫手里了么?”
雍禺龙神敖祖胤,乃是现任东海龙神敖广的叔父,当年与其长兄——首任东海龙神敖泂、六翼雷犀龙族的时任龙王湛天青合称龙族三杰,是其中武技最为高强者。数千年前,西王母金夙浣思于昆仑瑶池仙宫举办蟠桃盛会,敖祖胤突然强闯金夙大殿,企图刺杀西王母。殿内强手如云,侍卫无数,敖祖胤无法得手,遂迅速逃离,行至西昆仑玟霍峰时,四名天卫现身拦截,联手将敖祖胤击毙。
其实这只是神庭对外宣称的说法。敖祖胤当时被天卫擒获,秘密押回神界。初昊审问他为何无故行刺天后娘娘。敖祖胤拒不解释,却当庭痛骂初昊负心薄幸、金夙浣思笑里藏刀。神帝震怒,便欲下旨处以极刑。然而敖祖胤在龙族中辈份甚高,且豪勇爽直,交游广阔。四海龙神与诸多仙神得知后,纷纷赶往凌霄殿求情。神帝再三斟酌,最终将他羁押于龙虎山上清峰的镇妖古井之中。
四海龙族一脉的先天属性多为水,敖祖胤却是罕见的五行属火。镇妖井底是一口万年冰泉眼,终年酷寒刺骨。天师道弟子又特意在井内遍布冰咒符箓。寻常妖族被关入此井,通常熬不过一个月,便会活活冻死。若是五行相克的火系生灵,更是生不如死。神帝将敖祖胤关于此处,用心可想而知。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敖祖胤天赋异禀,古井寒流反而彻底激发出他体内的圣火精元,功力大增。由于其火神之力过强,百余年后,镇妖井底竟也变的适宜群妖生存。奇怪的是,每至初春四月,敖祖胤便颠狂大作,疯狂施法攻击古井结界。神帝无奈之下只得悄然来此设下七星击魁的禁咒,防止他脱逃。最近数年来,敖祖胤的修为又有精进,每次发作,几可波及上清峰周边十里之地。谛妄夜赶至龙虎山,正是为了预防不测,关键时助张天师一臂之力。
天雪看向谛妄夜,疑道:“想不到你愿意相助天庭。”
谛妄夜敛去玩世不恭的神情,肃颜道:“我并无闲心帮助那些养尊处优的蠢才。然而敖祖胤狂烈暴躁,被羁押这么多年,一旦脱禁而出,势必兴风作浪,大肆报复。初昊帝深居神殿,自不会受到伤害,首当其冲遭罪的便是黎民百姓。”
“我原以为你是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岂料心系苍生,悯怀民众。”墨释淡淡道,“失敬失敬。”
谛妄夜哑然失笑:“就算我无意中打扰了你和天雪的甜蜜幽会,也不必这么讽刺小弟我罢?”话音未落,一道焰火光束迎面袭来,他反应奇快,及时纵身避开,嘿嘿笑道,“天雪将军,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女孩子最好还是温柔些。我可不像赤魔尊那般功法深厚,万一不慎被你打死,定有无数痴情美女为此伤心而亡,活下来的也会上天入地找你拼命。”
天雪啐道:“你这种嬉皮笑脸的家伙,死掉一个,世上就少一个祸害,那些女子理应感激我才是。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召来天雷劈你!”
谛妄夜心知天雪说得出做得到,当即闭口不语,扫了墨释一眼,密语传音道:“这丫头越来越凶了,你得适当加以管教。不然有你撑腰,只怕她日后连初昊都不放在眼里。”
墨释同样以密语回道:“你不要故意惹天雪生气,她平时很是和善可爱。话说回来,我巴不得她不把初昊放在眼里,事实上她对那老杂毛十分忠诚。”
谛妄夜以一副情场过来人的口吻道:“哎呀,天雪再怎么强大,说到底也是个女人。只要她对你动心生情,其它阻碍必然随之迎刃而解。”
墨释苦笑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哪有那么简单。”
谛妄夜忽然露出一抹坏笑:“实在不行,你就霸王硬上弓好咯。这个不用兄弟我教你了罢?”
墨释一愣,面色迅速转为铁青,愠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召来魔雷劈你!”
谛妄夜不再运功传音,哈哈大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赤魔尊大人莫要当真。我原以为你是无所顾忌的大魔头,岂料是个隐忍守礼的正人君子。失敬失敬。不过你若始终搞不定,不妨考虑一下小弟的提议。”
墨释冷哼不语,他决计不会强迫女子,何况那是自己唯一深爱的女子,然而望着天雪的绝美容颜,心底隐约响起一个“邪恶”的小声音:“谛妄小子的提议,真的很有**力……君子不是那么好做的。”
天雪见他俩口唇翕动、神色古怪,转念意识到这两个家伙在悄悄议论自己,而且十之八九不是好话,忿忿道:“两个大男人嘀嘀咕咕的,也不怕别人笑话。”说着腾空上升,遥遥俯瞰天师府内的情形。
墨释凝定心神,压低声线道:“你从未在神界为官,又惯于独来独往,怎会对这件天庭密闻了如指掌?你究竟是想帮张潜鹤,还是敖祖胤?”
“就知道瞒不过你,但我来此的确是为了阻止敖老龙逃离镇妖井。”谛妄夜坦言道,“只不过原因嘛,一半是避免无辜生灵遭殃,另一半是奉了家师之命。否则以我的脾性,委实不愿与天庭那些饭桶有所牵连。言止于此,有些事恕小弟不便相告。”
墨释不由对谛妄夜的神秘师尊愈发好奇。此君不仅与魔族的隐士高手相熟,和神族高阶统治层的关系似乎也颇为密切。
上空传来天雪的声音:“你俩过来看看,那是甚么法阵?”
两人不再多言,也凌空升高。由于七星击魁咒术的禁闭作用,他们无法继续向前,唯有行至高处,向下俯视。
只见上清峰顶浮动着不计其数的道家符箓,近似透明,以天师府后院中的一口青石古井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形。古井北方七丈之外设有醮坛,坛下四角各立一名持剑捏诀的青衣道士。一位披发灰袍的中年道长立于坛上,铺设罡单,罡单由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符印、二十八宿与九宫八卦组成。
灰袍道士迈出左足,一跬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初与终同步,置足横直,步如丁字,以象阴阳之会,手捏玉清诀与北帝诀,口中吟诵罡咒:
“白炁混沌灌我形,禹步相推登阳明。
天回地转步七星,蹑罡履斗齐九灵。
百神助我断妖精,恶逆催伏邪魔倾。
众灾消灭我长生,我得长生朝上清。
急急如太上律令敕!”
墨释沉声道:“这便是天师道秘传的步罡踏斗。”
夫步罡者,飞天之精,蹑地之灵,运人之真,使三才合德,九炁齐并,一步一指,一转一旋,诵咏斗章,可与神潜通。步罡踏斗是以方丈罡单,象征上天北斗,禹步于罡单,禹步法天地造化之象,日月运行之度,三步九迹,寓意三元九星,三极九宫,以应太阳大数。张天师在罡单上按星辰斗宿之方位,九宫八卦之图,以步踏之,即可神驰九霄,启奏上天。
谛妄夜接口道:“单论符箓道术,当前的人族修真界,张潜鹤可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二百多年的修为,在凡间也已算是了不起,再配合七星击魁咒,应可制住敖祖胤。”
天雪微微一怔:“下面那个道士就是现任张天师?听说人族修真者的驻颜术并不高明,至多比真实年龄年轻百年左右。他将近三百岁,尚能维持这等样貌,倒是难得。”
谛妄夜解释道:“张潜鹤已非人族。由于镇守敖祖胤有功,他多年前即已晋身仙阶,且受封天官。只是天庭未曾公开宣告,张潜鹤因奉密旨,依然留守于龙虎山。”
天雪奇道:“我记得楚遥曾言,人间修真门派中,天师道的名望不及蜀山派,经常暗中较劲。张潜鹤为何不尽力光耀本派?”
“张潜鹤虚怀若谷,成仙之后益发看淡俗世的虚名浮利。”谛妄夜笑道,“另外现今天师道的实际掌权者是张潜鹤的长子张尔斯,那小子无论能力见识,还是武功道法,全比不上陆常庭,天师道的整体实力也确实不如蜀山派。”
墨释旁听不语,心里却对谛妄夜重新作出估量。此君对神仙两界与人族修真道的诸多内情都知之甚详,绝非耽于享乐的寻常浪子。
苍穹高远处,又传来一阵雷鸣声,震耳欲聋。天色黯淡似浓墨,宛如深夜时分,北部天空逐渐亮起七颗璀璨闪烁的银白星辰。
墨释仰观天象,冷然道:“看来我等高估了张潜鹤,他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抵抗敖祖胤火龙元气的撞击,不惜耗损真元,召请北斗七宫星君。张潜鹤适才施展的想必是七星朝天罡,专为通达天神而创设的一种飞罡蹑纪。”说话间,他挥手在天雪身上设置隐身术,言道,“北斗星君与你算是同僚,倘若看到你与我在一起,或许对你不利。”
天雪疑道:“他们认识你?”
墨释点了点头:“我与贪狼、武曲、破军交过手,也就破军星君还有几分真功夫。”他突然发现谛妄夜也念咒隐去身形,纳罕的问道,“你隐身作甚?”
谛妄夜支吾道:“我与廉贞星君之间那个……有点误会,还是免于见面为妙。嗯……待会要是遇到甚么状况,有劳墨释兄应付了。”
天衡宫廉贞星君乃是北斗七星中唯一的女子。看谛妄夜的含糊其辞,必是与这位女神有些感情纠葛。
天雪顿感啼笑皆非。墨释似乎与大多数神族高手较量过武技,谛妄夜似乎与大多数神族美女发生过恋情。难怪前者功法盖世,后者倜傥迷人。
一个人的时间花费在哪些方面,总会有所体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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