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此乃唐代诗仙李白描述入蜀艰难的奇丽诗句,经久传世。时值北宋真宗景德元年,距唐朝灭亡已近百年。而蜀道之险,依然如昔。这年冬季天象怪异,西南蜀地连降数场大雪。腊月二十八深夜,又是暴雪扬卷,繁密如芦花。
天地苍茫,朔风凛冽,充满肃杀冷凝之气。
入蜀的必经山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满脸凶煞的独眼大汉驾着辆破旧马车匆匆驰来。山路崎岖,漫天飞雪,大汉却似毫无顾忌,只是全神赶路。车内的装饰华贵而精致,飘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特制脚炉中火苗耀跃,烈烈燃烧,暖意充盈。马车外部陈旧寒酸,想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路。
一人全身裹于黑衣之中,双手亦带着玄丝手套。面容僵硬,相貌古怪,不似活人,倒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恶鬼。一名昏迷不醒的瘦弱女童倚卧在他的怀里,脸色惨白,眼圈乌青,似是身染恶疾已入膏肓的光景。黑衣人面目狰狞,望向女孩的目光却甚是温柔,又难掩焦虑之意。
独眼大汉忽然沉声道:“宫主莫急,再过三四个时辰,便可进入雅宾地界。您近来心神郁悒,还是多歇息片刻罢。”
黑衣人避而不应,淡淡道:“这些日子当真辛苦你了。若非你精通驭马之术,决计无法这么快赶至西蜀。”
“谭四的性命都是您老人家的,这点小事算得甚么?”大汉神色恭敬,“莫小姐福大命大,必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黑衣人一声轻叹,黯然不语。
马车逐渐消失于风雪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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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宾乃蜀地名城,风物灵秀,景致宜人。奔腾不息的长江穿流而过,将其分为南北两个城区。水上交通极为便利,带动当地的商货贸易发展繁荣,市面富庶,不过西蜀百姓大多偏爱安逸闲散的生活,并不唯利是图,民风依旧相当淳朴。
雅宾城中最常见的外乡人,除了商旅,便是修仙问道者,因其乃是距离蜀山派——人间数一数二的修真道派——最近的大城。数年前蜀山派专门镇压妖类的佑黎塔因故毁损,雅宾周边的褐岩谷、鹰景山等地一度时有妖迹出现,闹得民心惶惶。自从佑黎塔重新封印,最近几年中,蜀山派遣出多名弟子四处捉妖,已大见成效。雅宾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定繁华。
如今雅宾最出名的商号是家当铺,名谓永济当。据闻老板楚遥是蜀山派的俗家弟子,更有传言说他与现任蜀山掌门是情逾兄弟的过命交情。虽只二十多岁的年纪,然武功高强,法术精深。当年有个相柳老妖从佑黎塔中侥幸逃出,残害无辜生灵,楚遥曾在铲除此祸中立过奇功。
此人极具经商天分,靠经营当铺发家,短短七八年间,生意已逐渐扩展到雅宾城内的各大行业。不过楚遥绝非为富不仁之辈,时常救济穷苦人家。而他的夫人与妹妹均是貌美如花,仿佛九天仙女入凡尘。
凡此种种,流传于井间坊内、街头巷尾,愈发神乎其神。楚遥渐渐成为雅宾民众交口称赞的传奇人物。
似乎再也无人记得,曾经的楚遥,不过是一家酒馆内的小伙计,心地善良,懒怠散漫,有些小滑头,整日希翼着拜师于蜀山,成为流芳百世的剑仙奇侠。
人的命运是难以预测的,抑或,早已上天注定?
楚遥最终没有成为伟大的剑侠,却成为西南川蜀财势显赫的巨商富贾。终其一生,他依然是一个历经诸多不平凡的平凡世人。
夫妻和美,兄妹友爱,佳儿绕膝,富裕安康。这样的平淡喜乐,情意流转,也许正是世间最为真实的幸福。就如千百年前,那名厌倦天庭生涯的神将,对凡世人间所生的憧憬与向往。
腊月二十九清晨,雪仍未止。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置备年货。永济当内人来人往。临近岁末,再不宽裕的人家也要凑点银子过个安生年,当铺便成了无可奈何的选择之一。当铺掌柜杨老先生以前曾任朝奉多年,与人为善,童叟无欺,百姓们俱都放心来此处典当。
晌午方过,伙计小根气喘吁吁的找到杨掌柜:“有位客官求见楚老板。”
“就要过年了,他没心思见客。推了罢。”
“那客官看起来十分可怕,还是您老人家自己去说罢。”小根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这孩子……”杨掌柜无奈摇头,从后堂来到当铺大厅。
一个独眼大汉立于柜台附近,面目凶恶,言语间却甚是温文有礼:“敝主人身有要事,特来拜会楚老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说着递上一个华丽精美的锦盒。
楚遥年少扬名,兼之成为一方豪富,常有富商官绅或江湖侠士登门拜访。其中有些人往往喜欢敬送贵重之物,所谓见面礼。起初楚遥极力推辞,拒不接受,不想反被误认为是轻视对方。一来二去,他索性见怪不怪。你若愿送,我便敢收。
杨掌柜经常应付这类人,此时并不着意,随手打开粗看,不由暗中惊诧,盒内竟是一对上等影青胆瓶。
当时南方有镇名昌南,自南朝陈始烧制瓷器,历经唐、五代百年发展,出产的瓷器釉色纯正,以精制青白瓷而闻名遐尔,青白瓷的俗称即为影青。北宋初年,昌南镇设置官窑,此处所出的白瓷即为皇家与名门高阀选用收藏。至景德元年,宋真宗将其年号赐予该镇作为地名,所产瓷器底书“景德年制”四字,景德镇由此得名。
自从设为官窑,景德镇烧制的精品,民间极为罕见难得。杨掌柜学识渊博,一见之下,立知对方的来头不小。
片刻过后,黑衣人业已坐在楚遥别院的客厅内轻品香茗。昏迷的女孩也被妥善安顿于隔壁的客房中。
楚遥推谢道:“在下与先生初次会面,这等珍贵的礼物,绝不能收。”话虽如此,眼睛却恋恋难舍的不时瞄向瓷瓶。
黑衣人微笑道:“楚大侠何必见外?在下久闻侠名,始终无缘得见。今日有幸拜会,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他说着一口标准官话,然而声音嘶哑,颇为刺耳。
楚遥正待谦逊几句,黑衣人又道:“楚大侠也是直爽之人,在下长话短说,不再多作客套。在下司空玄,江北人氏。那孩子小名儿铃铛,是家姊的独女,数月前不慎身中奇毒,请遍天下名医,亦无可解。后闻友人偶然提起楚大侠见识广博,古道热肠,曾经四方游历,存备各种灵丹妙药。故此冒昧上门求医,还望楚大侠莫怪。”
楚遥忙道:“先生言重了。方才在下已为铃铛姑娘号过脉,并无中毒的迹象,但观其面色,分明是毒气渐侵血脉的模样,着实奇异。她是怎么中的毒?”
“四个多月前,铃铛与姊妹们去往百花山游玩,返家后不久忽然莫明高烧,未过几日便昏迷不醒,脉象虚弱。在下略通医道毒术,又觅尽良医,然而俱都诊察不出她所中何毒。若非祖传的秘方灵药能勉强保住她一口气,只怕、只怕……唉。”
楚遥看这黑衣人丑怪异常、来历神秘,本无好感,此刻见他真情流露,并非作伪,不禁生出几分感怀。温言劝慰道:“司空兄不必过虑。在下孤陋寡闻,也不识得此乃何毒,但我有位朋友神通广大,或有解法。”
“哦?他现于何处?若可化解此毒,在下必当重谢。”
“这个嘛……”楚遥露出犹豫神色。
黑衣人轻咳一声,独眼大汉立即又捧上几个锦盒。“在下听闻楚大侠喜好收藏古董,特意带来几件商周古器,还望笑纳。”
“司空兄莫要误会。”楚遥苦笑道,“在下固然偏好收集古董,却也不至如此贪恋宝物。之所以为难,实是因为在下的那位朋友行踪飘忽,我一时也未必能寻到他,唯恐来不及救治铃铛姑娘的毒伤。”
黑衣人淡然笑道:“你我素昧平生,楚大侠愿意仗义援手,在下已然感激不尽。久闻楚大侠是鉴赏古董的大行家,这几件古器送于你,正如宝剑赠与英雄,最是合适不过,万勿再作推辞。”
楚遥不由两眼放光,急忙说道:“司空兄先于寒舍暂住几天,敝处存有冷香延寿膏,虽不具备解毒之效,想来尚可延续铃铛姑娘的数月寿命。那家伙虽然一向神出鬼没,不过在下定会想出法子将他找来。”
门口处忽然传来一个冷漠讥诮的声音:“哼,还是这么贪财,没点长进!”
黑衣人微惊,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玄色披风的男子倚于门侧,正冷冷望着楚遥。他的身材极是英伟,比楚遥高出一头还多,面部线条如刀镌般完美分明,剑眉深目,薄唇紧抿,头发眼眸竟呈赤焰之色,仿佛暗夜红莲,又如流光烨火。
黑衣人阅人无数,但也从未见过比此君更为英俊邪异的男子,然而心底惊异,却是因为以其功力,数丈内的动静皆难逃过他的双耳,可眼前男子是何时出现的,他居然全无知觉。
楚遥欢呼道:“说曹操曹操到。我正要找你呢。”
“哼!本座不喜多管闲事。”
“哎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快随我来。”楚遥不由分说,一把拖住红发男子,快步走向隔壁客房。男子面露不悦,但还是跟着去了。黑衣人一时摸不透他二人的交情到底如何,默默起身跟去。
小铃铛始终未曾苏醒,脸色灰败,眼底的乌青愈发明显,面颊却现出反常的潮红。
红发男子微微皱眉:“她去过百花山?”
黑衣人喜道:“不错,这位……这位大侠果真眼光厉害,敢问她中的是甚么毒?”
“百花山深处有个老醉仙,养着一种醉仙花,乃酿酒所用。小丫头定是触到那些花,由此中毒的。”
黑衣人疑道:“酿酒用的花卉,怎会含有剧毒?”
“老醉仙乃半妖半魔之体,他的东西自也是古里古怪。”
黑衣人吃了一惊:“半妖半魔?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有妖魔鬼怪横行于世?莫非也是从佑黎塔中逃出来的?”
“所谓佑黎灭妖,不过是你们凡人自以为是的愚騃行径。”红发男子极是不屑,“六界生灵,各安天命。真正的道行高深者,又岂是一个蜀山派所能降服?”
“好啦好啦。”楚遥开口打圆场,“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必有解决之法罢?”
“我说过不喜多管闲事。”
“喂,这个小姑娘这么可怜,你帮帮忙嘛。”
红发男子索性背转面孔,沉默不语。
楚遥还待再劝,黑衣人伸手相阻,面向红发男子道:“大侠可否告知在下,她还有几日寿数?”
“最多三日。若是服下冷香延寿膏,恐怕要立时毙命。”
楚遥叫道:“你不帮忙就算了,可不许胡言乱语。那三瓶冷香延寿膏,是我当年在蜀山聆仙道上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耶!”
“蜀山派的牛鼻子个个自命不凡,聆仙道又有甚么稀罕?无非是几个神族杂碎闲极无聊帮着建造的。”红发男子淡淡言道,“冷香延寿膏中含有蓂荚,虽为瑞草,却是激发醉仙花毒性的引子。你说小丫头服下后会作何反应?”
楚遥心知他素无虚言,讷讷干笑,暗中庆幸自己未曾贸然用药。
黑衣人不再言语,转身走至小铃铛的塌前,轻声道:“凌儿,你安心去罢。”说着右手扬起,凝结真气劈了下去。
楚遥变色道:“司空兄,有话好说!”
忽然间赤光烁闪,红发男子已然挡于女孩身前,黑衣人竟被一股强大的无形气劲逼得连退数步。
“你为何要杀她?”红发男子皱眉问道。
黑衣人内心震惊,面上却是不露声色:“这孩子中毒以来,每隔三个时辰便发作一次,全身抽搐,痛苦不堪。既然她的命数不过三天,长痛不如短痛。”
“三日不长亦不短,何不再作争取?
黑衣人惨然笑道:“寿夭乃是天定,岂能强求?阁下显非凡人,不愿相助,在下亦无话可说。然而三日之内,我还能去往何处求得解救之法?”
“你怎知本座并非凡人?”
“依阁下先前所言,即可窥得一二。何况普天之下,绝无凡人能够仅以一招,逼迫在下退后数步。”黑衣人眼中露出狂傲之色,瞬闪而逝。
红发男子微感诧异,朗声道:“好强的口气!本座尚是初次见到这般狂妄决断的女子。好,今日便帮你一次!”
黑衣人愕然,旋即大喜。
却听楚遥奇道:“他怎么会是女人?”
红发男子讽刺道:“你整日里惦记着那些破烂古董,只怕再过几年,连自己是男是女也分辨不清了。”
楚遥搔搔头,高声抗议:“我们好久不见,你不要见面就挖苦我好不好?”
红发男子哼了一声,未再言语,眼中却露出浅淡的笑意。
黑衣人忖道:“楚遥双目莹然晶亮,想必功力深厚,亦不乏侠义心肠,但为人精明,伶牙俐齿,又甚是爱财,并没多少英雄气概。怎会结识红发男子这样桀骜霸烈的人物?似乎交情还非同一般,当真怪哉。林潇曾言这楚遥与蜀山掌门陆常庭平辈论交,也是情义匪浅。自古蜀地多奇人,果然不假。蜀山派可谓是天下修真各道的至尊领袖,据传陆掌门已是散仙之体,真假姑且不论,终究不可小觑。然而红发男子却对蜀山派颇多微辞,甚为轻鄙,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红发男子右掌轻挥,小铃铛的周身立时腾起一团雾气,氤氲缭绕,凝聚不散。“她已在本座护印之中,即便再过千百年,亦是无妨,你且放心。”
黑衣人抱拳道:“多谢相助,在下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楚遥笑道:“看我好生糊涂,竟然忘作介绍。他名叫墨释,是魔……嗯,是在下的挚友。”又向红发男子道,“这位司空……嗯……”他露出迟疑之色,暗道,“黑衣人既是女子,想必先前所报来历也是假的。”
黑衣人歉然道:“事已至此,在下若再行隐瞒,委实缺乏诚意。在下并非江北人氏,也不叫司空玄。方才初见,多有顾忌,是以未报真名,还望楚大侠莫要怪罪。”
楚遥摇头笑道:“好说好说。”心想只要那几个古董是真的就够哩。
黑衣人又道:“在下复姓司空,草字秀蓝。祖籍汴梁,现长居于韵陵城外秀冰山。”
楚遥心道:“秀兰,清秀如兰。这个名字起的倒好,不过和黑衣人的相貌当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咦?韵陵……秀冰山……怎地这么耳熟?”他突然惊叫出声,“你说……你叫甚么?司空…秀…蓝?”
“不错。”
“韵陵秀冰山的司空秀蓝?”
“不错。”
“那你岂不是……”
“不错,在下正是。”
墨释眉心轻蹙,这两人好似在打哑谜,不知闹甚么玄虚。
楚遥又是一阵高呼:“琳依,琳依!你快出来瞧瞧,贵客临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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