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西南,德罗苗寨,女娲神殿。
两名巫师立在殿门前守卫,其中一个是新近由祭师提拔上来的,尚未习惯值夜。已过子时,睡意袭来,他试图以言谈驱散困倦,低声问道:“师兄,依你看那位辰羽祭司是什么来路?”
另一巫师摇了摇头,也压低声音道:“我若看得透,早就是祭司了。反正是个厉害角色,他来到这里没几日,大雨便住了。虽然无法常晴,至少偶尔也能见着日头。其他村寨的头领们,但凡毕恭毕敬前来祈求止雨的,也都遂了意。可笑那些个平素自视甚高的神庙祭司,最后不也乖乖的来求咱们大祭司,否则暴雨不止,今年的收成就没指望了。再怎么虔诚,也得吃饭哪。”说着回头望了一眼,“他时常来神殿,几时离开也没个定数,不要多话了。”
西南群山中分布着千余个苗族村寨,人口数万,民风彪悍,尽皆信奉娲皇,视德罗苗寨女娲神殿的大祭司为最高领袖。起初这只是一种礼仪上的尊敬,不少村寨中也有通晓灵术的女娲神庙祭司,不乏道行高深者。然而自从殇靡继任,千年以来,德罗的大祭司逐渐成为苗疆至高无上的实际掌权者,宛如仙神一般的存在。也曾有几位祭司暗中不服,认为殇靡的师兄殇洛更具资格,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折服于殇靡的品行与才干。
一个多月前,殇靡在祭典上忽向众人引见一个名为飞羽的年轻男子,将其归入辰字辈,名辰羽,任职祭司。苗疆的女娲神祭人员选拔严格,内部等级森严,这么个外来者直接担任仅次于大祭司的祭司,立刻招来诸多不满。只是殇靡历来处事公正,威望极高,下属乃至几位长老俱不敢公然抗议。
七日之后,再也无人反对这位来历不明的辰羽祭司。因为借助他的设坛做法,困扰苗民多日的连绵阴雨终于消止。而那神秘异术所透射的力量,已然远远超越神祭们多年苦修而得的功力。
此刻后殿之内,辰羽正与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相对而坐。
辰羽叹道:“不久前小弟尚在东海穴底饱受禁锢之苦,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盘古后裔所敬仰的法师,真可谓世事如梦。”
那魁梧男子正是穷奇的人形化身,闻言笑道:“何止如梦,时隔千万年,为兄几乎以为再无重逢之日,岂料你我竟可在盘古族的神殿禁地内谈天说地。倘若两位宗主与二哥、小五也在此地,即便打不赢盘古族,我也无所遗憾!”说着面色一黯,“只可惜大哥……”
“三哥莫要多虑,所谓烛阴之乱皆是殇靡转述,他也是从别处打探而来。内情究竟如何,待见到两位宗主方可得知。”辰羽——亦即天央族的四法师彖蜴羽蛇——目光转冷,“倘若大哥当真勾结伏羲老贼,背叛我族,那便也不值得痛惜。当务之急,是你我须得尽快恢复法力。此地固然灵息沛然,与我等的气脉毕竟不甚相合,小弟至今尚未适应,不知还要多久才可复原。”
“此事急不得,想来两位宗主也正处于恢复期,居于隐秘之地,故而与你我无法相互感知。唉,这个世间,已经完全属于盘古的后代。纵是邪气充盈的地界,与太古之时的气源也不尽相同,难以利用。我又失去髓丹,灵力有限,甚至没法长久离开这座牢笼般的神殿。”穷奇神情阴郁,又道,“为兄目下最担心二哥与小五的下落。他们当年一在九黎山,一在苍梧山湘水源一带,相距不远。我近来已命殇靡多次去往两地探查,始终未曾发现异象。难道他俩不似你我这般被封印于长居之地?”
辰羽沉吟道:“二哥修为深湛,与大哥不相上下,如果仅是被封印,不可能至今无所感应,只怕他也如大哥那般沦为丧失实体的阴灵。若是受困于鬼界那等荒僻无垠之地,却又从何寻起?五弟虽然功法稍差,却擅于破毁结界禁制。此次两位宗主均已复苏,他理应最先破缚,为何依然全无动静?确是令人心焦。”
天央族的两位法师一时间静默无语。他们认定本族的失败非战之罪,而是盘古族过于奸诈无耻,可是无论如何,败了就是败了。千万载时光逝如流水,盘古的后代业已掌控天地万物,而天央族的菁英却不得不蛰伏一隅,静待时机。
良久,辰羽展颜笑道:“小弟真是糊涂,怎么聊着聊着反而灰心丧气起来,最艰难的时候尚可忍耐着熬下去,还有甚么可怕的?就算我们不相信自己,也不会不相信宗主。虽然现下无法大展拳脚,但盘古族也休想高枕无忧。我最近从殇靡处得到不少讯息,对神魔两界和人族的衡门均已有所了解。三哥,小弟倒是有个法子,或许可助你夺回髓丹。”
穷奇登时双目一亮:“快快说来!”
辰羽当下将他的谋划和盘托出。
穷奇沉吟半晌,方道:“可行是可行,然则一旦事败,后果不堪设想。必须保护德罗苗寨不被牵连,这里是我们唯一可靠的秘密据点。”
辰羽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三哥是否记得上古时期的盘古族中有一支兽人族?颇具蛮力,灵智甚低。央宗主便曾驯化过许多兽人族作为仆役和后勤军。后来由于两位宗主被封印,这些兽人族要么被杀,要么陷入沉眠。随着宗主的复出,他们迟早也会苏醒,即可为我等所用。小弟事先在他们身上布设秘咒,万一被擒,施术使其暴毙便是,不知情者看来同自杀无异。另外解除封印的我族子民也不断增多,小弟已在附近召集了百多名,假以时日,便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不必动用殇靡的手下。何况小弟冷眼旁观,此地除了殇靡,其他人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
穷奇听的连连点头,赞道:“四弟仍旧思维缜密,为兄佩服。说来也是奇怪,同为盘古的后辈,怎地凡人这般弱小?修习法术后也不过如此。神魔界的高手却相当强大。据说那个甚么赤魔尊,竟然一刀劈碎了大哥的髓丹。传言者必是夸大其词。”
辰羽心知穷奇与烛阴最是交好,敷衍应了几句,随即阴恻恻的言道:“幸好凡人力弱,方给予我等可乘之机。那个殇靡深沉谨慎,野心不小,是可用之材。然恕小弟直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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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云梦泽深处,湖沼交错,数米高的葭苇密布其间,围墙一般构出多条纵横兜转的水道,宛如迷宫。一块芦荻环绕的高地上建着三间草庐,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又透出几许孤寂。
独湮寒从缠枝莲瓣温碗中取出已经加热的狮兽螭纹酒注,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慨叹道:“难得贵客上门,老夫却依旧独酌,委实无趣。”
灰衣人面前仅置着一盏清水,淡淡道:“倘若大事可成,在下自当与独兄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哈!从你口中说出不醉不归,还真是怪异。玖兄,你可曾喝过酒?”
灰衣人沉默片刻方道:“我早年醉酒误事,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追悔不及。此后再未碰过杯中物。”
独湮寒不禁一怔。他与玖千重相识多年,但完全算不上脾性相投,也极少听对方提及过往私事,况且是如此隐痛。独湮寒粗豪爽直,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劝慰。
玖千重亦不在意,径自岔开话题道:“这套温酒器具精巧秀美,是某位红颜知己送与独兄的?”
独湮寒哈哈笑道:“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没甚么红颜知己,何况现今年纪一把。是斯涵那丫头前几日忽然造访,带来的小礼物。难为她还记挂着我这么个老头子。”
玖千重目光微动:“哦?她那位夫君也来了?”
“那倒没有,说是有事在身。唉,他要是过来,也好解解我的武瘾。”独湮寒的语气甚是遗憾。自与墨释交手之后,他的武兴大发,无奈对手难寻。玖千重高深莫测,始终不肯显示真正功力,独湮寒也不便强求。
玖千重叹道:“可惜斯涵是阴体之身,以其天资,若是男子……”
独湮寒不以为然:“她已胜过无数须眉,未必亚于离渊公主。”
“女生外向,有从夫之义。恕我不敬,这两位公主殿下,均可算是我界的叛逆。”玖千重神色冷漠,“不过纵观当今时局,或可为我所用。”
独湮寒皱眉道:“玖兄,我知你志向高远,路途多艰,但是我界高层强手如云,草莽间亦是卧虎藏龙,何必为难一个女人家。縢颉帝固然缺乏雄心大志,也犯不着以他的妹子做要挟,绝非英雄所为。”
还有些话难于启齿,斯涵的夫君真真不是好惹的。他碍于身份与誓言,不再插手六界之事,然若算计他的夫人,他岂会袖手旁观?独湮寒心底突然涌出一缕寒意。那个男人,恐怕是诸多魔界高手最不愿忆起的噩梦,虽然那些恶斗俱是私下进行,并不为大众所知。
“英雄?”玖千重眼中现出冷嘲之意,夹杂着难言的沉重,“我早已无意做英雄,只是希冀……不亏负主上之信任,完成大哥之遗愿……也是你我毕生所愿。”
独湮寒陷入沉默。玖千重隐藏着太多的秘密,他无从问起,也不想过多追查。作为魔族史上最出名的赤魔尊之一独尽江的后代,独湮寒内心确认的仅有也仅需一件事,他与玖千重持有相同的宏愿:统一魔界,进而称霸六界。
正是基于此,独湮寒甘愿助力,即使他并不清楚玖千重的全部谋划。那仿佛一盘复杂至极的棋局,所有人俱可为棋子,亦可沦为弃子,包括玖千重自身在内。独湮寒隐隐觉得,如有需要,玖千重甚至会毫不迟疑的牺牲自我,只要找到那个适当的人选,在时隔千万年之后,破除壁障,获得元祖蚩尤的力量。
玖千重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沉声道:“墨释不会忘记与你的约定罢?”
“想必不会,就是不晓得这位赤魔尊大人能否彻悟《魔武纵横》的精髓。”独湮寒捋了捋浓密的胡须,若有所思,“纯以目的而论,其实地魔界的狱王最为合适。他的资质功法与墨释也难分伯仲。只是那小子诡异的紧,我说不准,但总有些不放心。”
“独兄果然眼光精准。那个小王爷,可信,然不可全信。”玖千重略一迟疑,续道,“非我族类,其心难测。”他清楚独湮寒并非愚拙之辈,透露一些出人意料的真实讯息,方可更好的遮掩谎言,取信对方。
“非我族类?!”独湮寒顿觉惊讶,“他不是郁峒的私生子么?”
玖千重摇摇头:“流言不足信。鱼菊狱痛恨神族不似作伪,然其真正目的何在,我等难以蠡测。”
“难不成他打算假途灭虢?”
“地魔界尚不具备如此实力。且不论神界的兵力,墨释那一关,他们便过不去。再者川酆或许暗藏此心,鱼菊狱未必。他并无强烈的权欲野心,不然夺取地魔王位于他并非难事,对义父郁峒也没多少孺慕之情,却决意亲自统兵攻打天庭,难免令人生疑。”
独湮寒对地魔界的了解远不及玖千重,总之鱼菊狱身上也是疑点重重,遂又转回原点:“我认为墨释不妥,关键在于他根本无心征伐天下,又迷恋一个神界的女将军,并非最好的选择。强人所难,本已不可取。况且墨释地位尊崇,功法超绝,意志坚定,岂会轻易被你我说服?”
“确实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目前唯一的人选。毕竟惟有墨释可以驭使九黎之魂。”玖千重暗自叹息,最大障碍正是墨释的意志力极其坚定,在虚空乱界重伤初愈之际,也不过是短暂的迷茫,几乎无懈可击。纵然将来成功引其入彀,也无法保证结果如愿。
独湮寒不由自主的又捋了捋胡子,问道:“难道别无良策?”
“不,还有两个法子,然则难度更大,代价更高,只怕弄巧成拙,得不偿失。”具体如何,玖千重却未细言。
已近正午,雨淅淅沥沥的仍未止歇。
独湮寒忽道:“近来天象异常,异兽祸乱频繁,魔界的情况如何?”
“何不回去看看?终究是故土。”
独湮寒黯然一笑:“独某虽不肖,却也不愿违背祖宗遗训。待天魔地魔两界重合为一,我必定落叶归根!”
玖千重颔首道:“也罢。丹苕会武已为期不远,自从墨释在天界劈杀巨蛇,大概修为又有精进。但愿现任赤魔尊不至令我失望。”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他的“现任”二字咬音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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