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古时候,飞光殿相当于富可敌国的巨商,但在如今,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它,却是小瞧了。
下城区所有百姓的财产全部相加,也不及飞光殿的一根汗毛,再加上上城区公孙氏、焦氏、赵氏三大世家的,或许可与其一较。
但饥荒乱世之中,人们活命的第一要务是吃饱穿暖,农田里种不出作物,街市上不卖瓜果粮蔬,赚再多银子也是徒劳。
飞光殿和三大世家一样,地位并不靠金钱来衡量。
飞光殿是在哪一年被创立的,已无准确记载。
它的前身是一间铁匠铺,掌柜的姓姬,姬氏擅铸兵器,刀叉剑戟,无一不精。
末代王朝大岳覆灭后,天下动乱不休,兵器与人命一同消耗,军火商大发横财,姬氏趁着东风,将生意做大,但真正改变他命运的,是一场求贤大会。
据说,当年由公孙氏牵头,三大世家一同商议建造上城区,但受困于技术不足,无法将计划付诸于现实,不得不公开求贤。
姬氏得此机会,献出他发明的“云车”和“铁支骨”,在求贤大会上脱颖而出,受公孙氏青睐,接任百工,掌管上城区建造相关事宜。
上城区又称“高阁”,建了二百年。
姬氏一族在这二百年里发展壮大,借世家之势发迹,逐步掌握了天下军火命脉,并将生意拓宽至其他行当,控制了粮市与盐市,甚至织华服,造首饰,连公子小姐们出门乘坐的“玄马”车,也由姬氏出售……
当三大世家察觉到养虎为患时,姬氏的风头已不可遏制。
后来,姬氏在上城区建了一座宏伟的飞光殿。
飞光殿是家主的私邸,这个名字也成为了姬氏势力的代称。
又过几百年,随着天灾加重,下城区越来越破落,乱战频发,三大世家因利益分歧内斗不止,无暇顾及下城区“贱民”,飞光殿便趁虚而入,打着维护秩序的旗号,在下面公然蓄养精兵。
近些年,飞光殿的兵营一座座拔地而起,其势之大,几乎一手遮天。
甚至有了由下往上渗透的趋势,世家常感受其威胁,但三家内耗至今,矛盾愈演愈烈,都有意拉拢飞光殿,为自家的胜出增加筹码。
飞光殿的态度却相当暧昧。
这一代的姬氏殿主叫姬世雄,他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犹如一颗随风倒的墙头草,偏帮时常会有,但绝不上谁的船。
如此,三大世家与飞光殿,四方相互制衡,组成了上城区的势力格局。
而荒火……
龙荧话音一顿,没继续往下讲。
江白昼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说了?”
龙荧喉结微动,嗓音压低,他说:“荒火是民间组织,散兵游勇,无法与装备精良的飞光殿相抗衡,他们是一群……不甘当‘贱民’的普通人。”
“贱民”,纵然江白昼不知人间疾苦,也听出了龙荧的愤恨。
他想起自己在会武营军帐里“隐身”时,听见了龙荧和大胡子的密谈。
“你是荒火的人,我知道。”江白昼不隐瞒自己所知,龙荧闻言微微一怔,他解释,“今天无意间听见几句,放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下城区天黑得早,此时他们已抵达埋星邑,天色暗得人脸上有了阴影。
高耸的城墙近在眼前,城门上石刻的匾额饱经风霜,“埋星”二字旧迹斑驳,龙荧却觉得心胸开阔,眼前见惯的无聊景色比平时顺眼多了。
是因为江白昼忽然和他拉近了距离。
他轻声笑了笑:“我很信任你,昼哥哥。”
江白昼一本正经,礼尚往来:“我也信任你。”
“……”
除了“我也”,江白昼似乎不会说别的,龙荧“扑哧”一声又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龙荧正了正色,“一千年前,埋星邑是帝都,繁华无匹,现在只是一座又破又旧的老城了。”
他领江白昼走到城下,城门口有一队士兵正在逐一排查进城人员,“他们是飞光殿的守城卫,负责收税。”
“什么税?”
“人口税。”龙荧说,“会武营大统领谢炎视财如命,但下城区的油水没有上面多,他便把算盘打到了贫苦百姓身上,刮下一滴算一滴。”
难怪老车夫一家要夜里进城。
江白昼道:“我们也要缴税吗?”
“不用,他们认得我。”龙荧拉住江白昼,把他护在身后,“哥哥,你想个办法遮一遮脸。”
江白昼不解:“我的脸怎么了?”
龙荧轻咳一声,委婉道:“我们应该低调一些。”
“……”
这是什么话?江白昼有时觉得龙荧实在叫人难以理解:“我长得像妖怪吗?怎么不低调了?”
龙荧耳根微红:“我是说……你太好看,难免惹人注目。”
“你倒嘴甜。”江白昼并不在意,当作恭维话左耳进右耳出了,“不论美丑,我总不能一直遮着脸,有人要看便让他看,你紧张什么?”
龙荧无话可说。
江白昼因为不熟悉,对大多数事情反应懵懂,但关键时刻却能一眼看穿龙荧的顾虑,他直言道:“不必担心你的身份危及于我,我来去自如,不难自保,你做自己的事便好。”
“好吧,是我多虑了。”
龙荧乖乖应了,带江白昼进城去。
千年古城在暮色里陷入沉寂,第一盏灯亮起时,守城卫收兵回营。
会武营的暗探得到信号,纵身跃下城墙,返回复命。
酉时一刻,会武营内。
大统领谢炎稳坐于军帐之中,对案前垂首半跪的心腹道:“你说,那姓龙的进城了?”
心腹答:“正是,龙左使身旁还有一位陌生男子,属下的人眼拙,认不出他的身份,但看穿着气度,不似平民。”
谢炎略一思忖,问:“我叫你查的消息呢?”
心腹双手递上一封信:“查到了,请统领过目。”
谢炎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打开了信封。
在飞光殿身居高位的人,没几个是下民出身,谢炎也不是。
但他虽然不是下民,却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他自称是世家公子,出自上城区的焦氏一族。但实际上,他的生母只是焦氏次子养的外室,妓女而已,无名无分,没进过焦宅的大门,生下他没几年就病死了。
谢炎被带回父家,却没有认祖归宗的资格,他随母姓,同焦宅里的下人们混作一堆,艰难地长大,后来机缘巧合进了飞光殿,人近中年,混出些名堂,才得到父家的认可。
但依旧没能认祖归宗。
——因为三大世家是末代皇室的后裔,皇室虽已覆灭,他们却不肯放下昔日荣光,将颜面和血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谢炎这个妓女的儿子,哪配得上姓焦?
而谢炎如今的处境,也正如他尴尬的出身。
他夹在上城区和下城区之间,往上走高攀不着,往下走又不甘堕落。偏偏他的全部势力都在下面,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他也只能和下城区绑在一条船上。
上头还给他治了个罪,叫他地头蛇,想方设法地找他麻烦,生怕他叛变。
上回殿主派来的“钦差大臣”被他打发去阴间之后,这回又来了一个龙左使,这位左使年纪轻轻,冷面寡言,看着还不如上一个命硬,能在他手下挨过几刀?
谢炎怀揣几分轻蔑,扫了那信纸一眼。
纸上两行字,第一行写:龙荧,年二十又一,殿主亲信,内门状元,深浅难测。
第二行写:疑似下民,无亲无友,喜恶不显,贪好不明,传言有“瘾”,或可利用。
“……”
谢炎眉头一皱,有点惊讶:“内门状元?”
心腹道:“属下也深感意外,内门如刀山火海,每四年进一批死士,都竖着进,横着出,如养蛊一般,十年才出一状元……”
“难怪他升得快,凭空出现似的。”
谢炎放下信纸,一脸肃穆地站了起来。他在军中穿轻甲,轻易不脱,一因疑神疑鬼,防刺杀,二因他是个半甲人,力大如牛,穿甲如穿单衣,不觉得累。
所谓半甲人,顾名思义,身体一半是人肉人骨,一半是甲片机械。
谢炎的颈椎与四肢骨节曾被人抽出,那些脆弱的人骨不堪重用,丢掉之后,用一套金属骨头代替,他便“脱胎换骨”了,成了能以一当十,当百,甚至当千的半甲战士。
他的身体也因此“返老还童”,唯有脸上的皱纹能透露出真实年纪。
谢炎习惯性地扭了一下脖子,金属颈椎发出“咔咔”两声脆响,跪在他面前的心腹抬头望他,眼中露出崇拜艳羡之色,这种无声的恭维令谢大统领对自己半甲人的身份更加骄傲。
他冷笑了声,对龙荧是不屑的:“内门状元又如何?毛头小子罢了,我怕他不成?”
心腹连声称是。
谢炎道:“他不是有瘾吗?安神水那种给贱民喝的玩意儿,不够打发龙左使。你去我的私库,把上个月那批新药取出来,找个由头,孝敬给左使大人,先试试他的态度。”
“是!”心腹得令退出,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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