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昼没想到,此阵和他预估的完全不一样。
夜视不清,他借了一点五行戒的光芒照亮四周,看清阵中摆设。
这是一片小园林,由于常年无人打理,土地荒芜,树枝横长,一些草木受气候影响已经死了,留下枯黄躯干直挺挺地立着。地面上有砖石数块,形状不一,铺成一条通往园林深处的石路,但石路被雾气拦腰截断,看不清更远处的景象。
这个“天涯阵”之所以入不了江白昼的眼,一是因为他知道海外阵学失传,难觅高人,二则是有关布阵的原理。
所谓阵法,其实是一种将地理优势发挥至极致的战术。
大阵不能凭空架设,它要依托于大地、海洋、森林等,借助环境的力量来强化自身,乃至与当前环境合二为一。越强大的阵法越像天生天长,几乎能摆脱人为的痕迹,海门大阵便是其中典型。
但上城区是空中之城,墙外郊区更是狭窄无遮挡,它能有什么“地理优势”?这小似麻雀的园林、纸糊般的拦路雾气,够发挥吗?
江白昼一眼看穿它的破绽,想也不想便带龙荧飞身而起,落到前方一块凸起的大石上。
他们的踩踏触动了机关,脚下铺好的石路忽然被打散,石块如天穹中的星子般陡然转动起来,飞快地组成一条新路,路前方雾气忽散,枝条掩映中浮出一块碑,上书“惊”字。
惊门为凶,但江白昼丝毫不惧,他并无破阵的耐心,最喜欢硬闯,直奔着惊门而入。他和龙荧一路走,脚下石盘一路转动,突然,惊字碑不知所踪,正前方出现一个“死”字。
死门。
不等二人反应,数支长箭从黑夜中齐射而来,箭簇带火,精准地射向江白昼和龙荧,纵然躲闪得快,江白昼飘起的长发仍然慢了一瞬,被火焰燎着,焦了一缕。
烧了头发比身体受伤还要令人不悦,江白昼何曾吃过这种亏?
他更加不耐,五行戒光芒暴涨,一股水流汇聚在他指间,随着他轻轻一抬手冲向半空化作一片雨,毫不留情地浇灭地面火光。冷水扑热火,激起烟尘无数。
那烟有股奇怪的味道,龙荧察觉有异,飞快地捂住他的口鼻:“哥哥,退开些!”
但江白昼在别人的阵里是绝不可能后退的。
他虽然不喜炫耀,骨子里却自认是天下一切阵法的主宰,即便强如海门阵,也迟早要被他破开。
龙荧从未见过江白昼这么固执不听劝的一面,拉他不住,只好随他一起去。
江白昼不仅能唤雨,还能呼风,他吹散烟雾直走石盘,眼前奇门变幻:惊、死、景、杜、伤、休、开……生门!狂风骤歇,龙荧跟着他进生门。
唯恐有诈,江白昼脚底点树,带龙荧飞上半空,顺手折一支树枝丢去脚下,果然引得石路震动,有机关浮出。
但出乎意料,那机关竟然不是杀招。只见石块齐齐下沉,拱出一条平整无痕的石板路。石板为人精心打磨,上有刻字,每近一步能看清一个字,最终竟然连成一句诗: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江白昼微微一哽:“阵主杀气不足,闲情雅致不小。”
龙荧也是第一回见这种阵,颇感开眼,但江白昼紧接着说:“不过跟小荧比还是差了点,你在阵眼养花,比他风雅。”
龙荧:“……”
龙荧摸了摸鼻子,为掩饰自己的窘迫故作正经地低头读诗,读过几遍后,他忽然道:“哥哥,你觉得这句诗是随便写的吗?我怎么觉得阵主别有他意,似乎在等人,一边等,一边琢磨那人几时能来。”
“是吗?等谁?”江白昼问。
龙荧想了想,不太确定:“破阵之人?”
“……”
为何要等破阵之人?
这很奇怪,没人精心布下一个阵是为了给别人破解的,但这个阵主的确也很奇怪,越往深处接近,他的杀意越轻,而且他的水平并不像江白昼预想的那么差。
受限于狭窄扁平的地理环境,这个阵很脆弱,但并不简陋。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阵中处处透着一种大巧不工的古韵,简洁而不简单,比公孙府那个机关阵不知强上几百倍。
江白昼换位想了想,若是让他亲手在此地布一个阵,即便更好,也好不出太多,地理上限已经到了。
如此一想,江白昼收起轻视之心,和龙荧一起往更深处走去。
阵眼就在园林的中央、生字碑的背后。
那里有一片冰湖,鉴于太小,或许叫池塘更合适。
池塘边上立着一座凉亭,亭下石桌石凳俱全,桌上有一酒坛,坛口紧封,坛下摆着酒盅,只有一盏。
这一切没能让江白昼和龙荧多看,他们的视线被岸边的坟墓吸引了。
是土堆的墓,墓前石碑被荒草掩去大半,走近拂开荒草,看见碑上一排字,写的是:“北麓吴氏第二十六代传人吴坤之墓。”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江白昼轻声读道:“至此家传已绝,我不瞑目,以罪先祖。请远来客……”
他话音顿住,心中一片惊讶,忍不住和龙荧对视一眼,读完更加惊心动魄的后半句:“……毁去阵眼,有天机相赠。”
“他怎么知道会有‘远来客’?”江白昼难忍心惊,目光落在“天机”二字上,一时觉得浑身发凉,心底有种难以描述的微妙忧惧。
龙荧却喃喃地道:“北麓?我有点印象。”
江白昼看了过来。
龙荧道:“一千年前,北麓是北骁王的藩地,北麓城鼎盛一时,和帝都埋星邑两相对望,毫不逊色。但天灾降临后,北麓全境都已经覆灭了,吴氏我从未听过,不知他们家和北骁王有什么瓜葛。阵法家传二十六代,想必不是普通人家。”
江白昼没吭声,他盯着墓碑出神了,许久才道:“毁去阵眼……我试试。”
龙荧一惊,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哥哥要小心!”
“嗯。”江白昼心不在焉地应了句,走向岸边的凉亭。
阵眼就是亭中石桌,毁掉并不难。它一毁,好比机关的闸门被关闭,这个阵就废了,但阵主既然声称“有天机相赠”,必然还有另一道机关会在毁阵后现身。
江白昼心有犹豫,站在石桌旁发了会呆,下意识拿起桌上的酒盅。
酒盅空空如也,酒坛半满不冻,摇晃时听得见声音,他用五行戒的光芒一照,坛下掩盖的桌面上竟然也有刻字,仍然是诗,写的是:“久将时背成遗老,多被人呼作散仙。呼作散仙应有以,曾看东海变桑田。”
“……”
江白昼忽觉喉咙发紧,心里有一种难辨吉凶的预感升起。
他没有回头,但把手伸向了身后。
龙荧见状一愣,醒悟过来立刻上前牵住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指——江白昼竟然有点发抖。
“这个阵眼,你说我应该打开吗?”
龙荧不想干扰他的判断,手劲放轻,安抚地拍了拍,没答是与否,只说:“不论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哥哥。”
江白昼僵住没动。
龙荧想了想,又说:“这个阵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但它既然明目张胆地设在上城区,三大世家和飞光殿一定也知道——在他们的管控下上城区没有秘密。但这个阵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至今仍然完好无损,我想是因为他们对它有某种忌惮,破解不开,又不敢强行毁坏,八成是怕毁掉阵中的某个东西,这个东西可能就是阵眼的秘密所在。”
“嗯。”江白昼感觉好了一些,抽回自己的手。
他的手被龙荧焐热了,丝丝热气钻进四肢百骸,心也随之静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就绝不能空手而归。
江白昼掌中聚力,池塘中冰水尽数为他所控,他只用一只手,抬起手掌又落下,掌心对着石桌轻轻一拍,石桌应声而裂,“咔”的碎成八块。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白昼和龙荧都怔住了,黑夜中风声一敛,安静得落针可闻。
龙荧听见了江白昼的心跳声。
咚……
咚咚……
一声,两声,三声——
“哥哥?”龙荧忍不住开口,但话音未落,地面忽然开始剧震。
这震动来得突然又猛烈,江白昼猝不及防险些晃倒,龙荧眼疾手快地抱住他,两人一起栽向凉亭里。
然而剧烈的地震仅仅是开始,不给他们做更多反应的机会,强度转瞬间翻倍,周遭草木颤抖倾倒,冰冻的水面发出迸裂之声,天旋地转中凉亭塌了!
江白昼抱着龙荧就地一滚险险躲开,龙荧几乎失声,用极轻的嗓音叫他:“哥哥,上城区地基一体,这里地震起来,城内恐怕也……”
“也如何?”
“——会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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