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梦中的世界叶真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四周寂静无声。脚下传来的触感似乎是细细的沙粒，他蹲下身来抓起一把，然后让沙粒从指缝中缓缓滑落，虽然在这黑暗的空间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却直觉地认为，这沙粒一颗一颗都像是浸透了粘稠的墨汁，阴暗地黑着，散发着潮湿地水汽。
他站起身，仰头向上望，看到的也只是一片黑暗。四周没有风，他安静地站在这里，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站在一间密封的房间里，还是站在一片黑夜中的广袤荒原上。
然后他开始行走。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他却并不觉得害怕，双脚踩在湿-软沙粒上的感觉，让他感到分外心安。
他漫无目的，也没有方向，就这么一直走着，不觉的疲惫，也不觉得饥饿，好像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不管前方有没有尽头。
然而黑暗中亮起了一点光。
那光如同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在这无风的世界里飘摇着，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然而却一直这么闪着摇着，倔强地亮着。彷佛只要它在这个空间里诞生出来，便不会再灭，便会一直燃烧下去，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没有丝毫迟疑，叶真向着这点亮光走去。他的脚步不曾加快，也不曾减慢，就这么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走着。他的心里一片平静，似乎对到达那里的时间并不在意，甚至对是否能够到达那里，都没有放在心上。
似乎近了些，叶真这样想着。那点亮光变得大了些，也更明亮了些，不再飘摇，看起来就像一朵蜡烛上的火焰，发出淡黄色的光。
叶真心中有些喜悦，所以他稍微加快了脚步。
眼前突然一亮，一道惨白色的闪电以叶真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划破夜空，照亮了这片黑暗的空间！
叶真在闪电亮起的一瞬间看清楚了四周的环境，他脚下果然是黑色的沙，四周一片黑暗，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
他仰头望天，闪电已经消失，却在他的瞳孔中留下了一道划破整个天空、似乎永不消失的裂痕。
他闭上眼睛，继续向前，向着印象中的那点光走去。
霎时间光芒大作！
那一点小小的烛光突然膨胀，眨眼间就高达不知百千里，并且还在继续膨胀。叶真头痛欲裂，觉得自己的思感已经快要容不下那庞大的影像。那点原本烛火般昏黄色的光，也变得惨白刺目，亮得如同近在眼前的太阳！
叶真惨叫，抬起双臂挡在眼前，然而下一刻，他的双臂就化作了黑色的飞灰，在这光芒的新世界里无声飘散！
他的眼睛枯萎，脸颊被高温炙烤的皲裂，大脑中水汽的瞬间蒸发，似乎立刻就会爆开他的脑壳！
一个宏大的声音传来，似乎在跟整个的光芒世界产生着共鸣！
“黑暗中的罪人们，审判之日就要到了！”
光芒更亮，如同实质般刺穿了叶真的身体，他的身体直接蒸发，这次连飞灰也没有留下。
整个光芒世界无比洁净，金碧辉煌，铺满整个空间地面的黑色沙粒在光芒的照耀下，瞬间转化成了透明的水晶。
光芒一直向下不知千万里，所到之处黑色沙粒全部都被被净化。然而那连绵的黑色不知有多厚，在白色光芒的净化下，竟似乎永远没有尽处。
又深入了千万里，光芒似乎终于力竭，在跟黑色的沙粒对峙了片刻之后，收缩回去，黑色沙粒紧紧跟随，所过之处，透明的微光水晶又染回了黑色的晶莹。
那个宏大的声音再次响起！
“吾主掌控一切，吾主光耀世间！凡黑暗的，必将退散。凡邪恶的，必将毁灭！”
天空沿着那道闪电劈出的痕迹裂开，无穷无尽的光芒倾泻下来，如垂天之瀑，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一切，湮灭，归于虚无。
叶真大叫一声醒来。
他的叫声并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在他张开嘴巴的同时，一口浓稠苦涩、腥臭无比的药汁就灌进了嘴里。
叶真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才从没顶的药汁中站起来，伏在缸沿上，拼命呕吐。然而刚刚吞下的药汁就像已经消化在胃里并被身体吸收掉，他张着嘴干呕了半天，却只吐出了几口黑色唾沫。
他慢慢坐回来，手臂搭在缸沿上，头向后伸出缸沿外，喘息着，开始回忆起刚才的梦境。
那梦境是如此真实，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炙烧灵魂的炽热感。他在自己被光芒直接蒸发的时候就已醒来，不知道在那之后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所以他思索着、感觉着，不能确定那是一个梦，还是自己的灵魂穿越到了另一个地方的真实经历？
“真他妈扯淡！要是灵魂穿越，自己化为飞灰，不就已经挂掉了？还能活着泡在这缸里？”
虽然这是叶真从小到大做过的最真实的一个梦，但他总算可以确定，那也只是一个梦而已。然后他就被自己现在的姿势转移了注意力。
“我能站起来了！”叶真惊奇地发现了这一点。他站在缸里伸胳膊蹬腿，感觉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骨节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噼啪”的响声。这次当然不再是骨头折断的声音，而是新生的骨骼在他的动作下互相牵引碰撞，响声中透出一股刚猛暴烈的气息。
叶真为身体的恢复欣喜异常。这意味着孟铁锤再想打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几分反击的力量，虽然那位大叔是为了帮他锻骨，但那种生死*于他人之手却无力反抗的感觉，叶真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这大叔虽然看起来心地不坏，可心眼也忒小了。”叶真这么想着，就准备从缸里爬出来。
然后他很意外地发现，孟大叔居然没有给他准备替换的衣服，再说这一身的药汁腥臭的要命，好歹准备一缸水洗洗啊。
“有人吗？快来人啊！”叶真发出悲怆的大喊。
此时天色已近黎明。
孟氏族长继任大典已经结束，让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的是，继任族长居然是刚刚四十多岁的孟铁柱！
当这个消息从老族长口中慢悠悠地说出来时，孟家村男丁的最前排，有两个老头立马干净利落地吐了血，就跟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他们确实早就准备好了，不过不是吐血，而是接任族长。没想到，居然被铁柱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把位子给抢了去！就在村民们手忙脚乱地把两个吐血的老头往一边准备的躺椅上抬时，剩下的几个老头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容易嘛？一个个都七老八十了，之所以咬牙硬撑着就是不死，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当上族长，能够光宗耀祖，让自己那一支的族人扬眉吐气，脸上有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老族长您的归期，大家伙儿高兴啊！临来的时候还多喝了几杯。您可倒好，一竿子把个四十来岁的小屁孩给撑上去了，难不成还指望着我们能活过他？这是断了我们一辈子的指望啊！
孟铁锤不高兴了，大喝一声：“哭什么哭！老爷子还没升天呢，这就开始嚎上丧了？”几个老头立马止住啼声，心想铁柱是你亲哥，你当然不哭。旁边两个老头还在吐血，怎么都止不住，眼看就要两脚一蹬，撒手归西。
新任族长孟铁柱孟大叔走过来，往俩老头身上推拿了几下，总算止住了吐血。
然后就开始继任仪式。孟大叔带所有孟氏男丁向祖宗牌位三拜九叩，请出家谱，由孟老爷子在上面添加上孟铁柱的名字，这就算成了。然后就是小孟族长讲话，说了一通类似于带着全村人民奔小康之类。最后是村民代表讲话，表示拥戴孟大叔的领导……
吵吵嚷嚷的闹了不知多久，等到月亮高挂中天的时候才算搞完。然后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的小娃娃们就被大人牵着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现场只留下几个孟家男丁在收拾桌椅物品之类。
孟大叔拉着他亲兄弟孟铁锤和几个老族长的徒弟，就领导班子的组建和今后的工作方针开了个会。大家在会上踊跃发言……然后就一直开到了太阳快上山，就在这时，众人听到了叶真的一声大喊。
“哎呦，差点把这小子忘了。”孟大叔一拍脑门，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推开房门，一眼看见叶真正眼泪巴叉地趴在缸沿上，可怜巴巴地如同一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
叶真正在自怜自伤，心想看样子孟大叔是把我忘了，估计这会儿早回家躺孟大婶床上去了。万一明天有人打扫祠堂的时候闯进来，那哥们这脸以后往哪放？万一闯进来的再是个小姑娘，那还不得一口咬定哥是在耍流氓？
孟大叔一走进来，不等叶真开口，直接说道：“后院有口井，你赶紧去洗洗，我去给你找件衣裳。如果你有别的话说，那就不用洗了，直接大头朝下栽进去就成。”
面对孟大叔*裸的威胁，叶真含悲忍泪，把孟大叔的大褂裹在身上，悲愤地往后院跑去。
祠堂内另外一个房间，孟老爷子躺在床上，呼吸缓慢，两眼似闭非闭，眼看也是快不行了。
感受着生机缓慢却不可阻挡地从自己身上流走，孟老爷子不由想起了当年跟在阿瞒身边战斗的时光。那时他四十七岁，阿瞒才十八岁，比他最小的女儿还要小十岁，然而不知为何，也不知何时，他就喜欢上了她。
他一直不敢说，也从未表现出来过，然而他知道，阿瞒明白他的心意。
因为阿瞒是位可以看透人心的女子。
她在他的保护下，活到了七天之后。在她将要返回的那一天，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问她：怎样才能结束孟氏一族这种被人圈养的悲惨命运。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但更看出了她的善良和悲天悯人，所以，他卑鄙地利用了她的善良。
当时他下跪，求她指点迷津，还说孟氏一族永感大恩大德。
“我还真是卑鄙啊，用那样的话来*迫一个十八岁的女子，真是猪狗不如啊！”孟老族长恨恨地想。
记忆中的画面再度流转，阿瞒终于经不住他的苦苦哀求，告诉他，七十年后，会有一个叫做叶真的少年来到这里，只要让他跟孟氏产生足够深的感情和渊源，孟氏自然就可以脱离这种困境。然后又一再嘱咐他，如果要用孟氏神拳来拉拢他，千万不要在汤药里混入这囚禁之地的几种毒物。他问为什么？她回答：这样的话，未知光明之地终将灭亡。
当时他深信不疑，惊喜若狂，站起来向她道谢。然而现在想起，阿瞒在回答他这些话时，神色很奇怪，大大的眼睛里有兴奋、有悲伤、有恐惧、还有绝望。
当年的他看不出来这表情，而今历尽世情，临死之前，终于读懂了她。
阿瞒话音刚落，天上就突然降下了一道光！！
一个穿着金色铠甲，长着两个翅膀的人从天而降，宣布阿瞒妄图触摸命运，冒犯了诸神专属的领域，已经是堕落的背叛者，应立即处死。
他拼了命的扑上去想要阻止，然而那个人只看了他一眼，他就连眼睫毛都动弹不得。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死！
那一刻起，他在心里发誓：终其一生，也要毁灭未知光明之地。
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要随她而去。
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还要在无边的悔恨和自责中，再活七十年！
这是怎样痛苦煎熬的七十年啊！常常午夜梦回，他就会一次次地看见阿瞒被杀死在他的面前。
他开始搜集毒物，跑遍了囚禁之地的每个地方。他咬着牙一天一天地苦熬，只为了等待七十年后那个叫做叶真的少年！
前任老族长根本不知道这些，直到老族长传位给他，他都没有说起过。
“我是个自私的人，如果真的有罪，那就让我一个人来背负！”
终于，他等到了叶真，她的预言果然从没错过。
至于她为什么说出汤药里混入毒物，光明之地就会灭亡这番话，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有没有想要利用他，这些，谁又在乎呢？
阿瞒死了，我只有这一个方法复仇，我一定要做，我别无选择。
阿瞒，我做到了，你泉下有知，喜不喜欢？
如果再回到那时，我不会再问你怎样脱离囚禁之地。我只会问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阿瞒，我好想你。
孟老太爷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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