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叶真走到小楼后面那排低矮平房的右首第二间,举手敲了敲房门。
“吱呀”一声,木制的房门打开,一位戴着大黑框眼镜,看面相大概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到门前。
叶真怔了下,伸出右手:“你好。”
中年人也伸出右手跟他握了握:“你好,请进。”向后退到门的一侧。
叶真走进这个狭小的房间,这个房间他来过无数次。正对门口放着一张老式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一摞书、一部电话。桌后一把灰色包布的椅子已经被磨的发白,还有几处小的破损。椅子靠着墙上装了铁栅栏的窗户。叶真记得这铁栅栏是他上小学二年级那年装上的,当时银色的铁栅栏闪闪发光,小东子还到处说这是用银子做的,可值钱了,然而十几年的风吹日晒已经让铁栅栏上满布铁锈。左边那个黑色泛着乌黑油光的小柜子,里面常年放着一些糖果,每当有小朋友到这里,张院长都会抓出一大把糖果,把小朋友的口袋、小手、嘴里塞得满满的。虽然糖果只是廉价的硬糖,除了甜之外并没有水果味和奶香,但对于院子里这群孤儿小朋友来说,那种单纯的甜,就是幸福的味道。
记得八岁那年,叶真还来到这个房间偷糖果吃。当时张院长出去开会,叶真偷偷溜进来,却面对柜门上那把硕大的黄铜锁束手无策,于是气愤的小叶真便捡来一颗小石子,准备在柜子上刻下“小东子”以留下罪证——小东子是福利院里的孩子王,经常欺负他——结果刚刚刻完一个“小”字,就已经手指酸软,不得不偷偷溜走。等到张院长回来后,在几个小朋友的指证下,叶真东窗事发。张院长的处理方法是,当着所有小朋友的面训斥了叶真一顿后,带叶真来到这里,打开柜子拿出一大把糖,把叶真的口袋、小手、嘴巴塞得满满的。然后张院长慈爱地摸着叶真的头对他说:“以后想吃糖就来妈妈这里,妈妈给你拿。但是,绝对不可以再做这样不好的事情。”
从那天起,叶真再没偷过任何东西。哪怕在大学里有段时间,他没钱吃饱饭,经常饿的两眼发黑,也没有做过“这样不好的事情”。
叶真看着房间里的东西,每一件都是满满的回忆。
他坐在靠墙的一张三人位的布沙发上,示意沙曼达也坐。沙曼达坐下来,紧挨着他,还抱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叶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时戴眼镜的中年人已经绕过办公桌,坐在了桌后的椅子上。
“请问,两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中年人坐在办公桌后,身体前倾,双手放在办公桌上,神情淡定。
“哦,我们是来找张院长的。很久没回来,想来看看她老人家。”叶真微笑着对中年人说:“请问张院长去了那里?什么时候回来?”
眼镜中年人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有些疑惑地看了叶真一眼。
“我叫张泽牧,就是这所福利院的院长。”
“什么?”叶真惊讶的喊了一声,想要跳起来,却被马马尾辫女孩抱着的左臂拖住。
“开玩笑吧?张院长,张妈妈是个女的,怎么可能是你?”叶真定了定神,开口质问。
“呵呵,原来是这样。”眼睛中年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略带歉意地说:“我想……还没请问您贵姓?”
“我免贵姓叶。”
“我想叶先生您可能误会了。因为我在这所福利院已经呆了三十多年,在这期间本院有不少孤儿走上社会,其中一部分人还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前段时间本市广播电台的“民众之声”栏目组还对我进行了专访,里面就曾经提到,院里的孩子都喜欢叫我张妈妈。”眼睛中年人的语气里带着骄傲,毕竟这个称呼代表着孩子们对他的喜爱和认可。
叶真无语,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和不可思议的荒谬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情绪,直视着这位自称“张妈妈”的中年人:“我想你可能也误会了。我不是来捐赠的,也不是来领养孤儿。我叫叶真,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来到了这家孤儿院,一直到十八岁上大学才离开。在这期间,不止,是直到两个半月以前,这里的院长一直都叫做张淑荣,是个慈祥的老太太。我们那时候都叫她张妈妈,这两年小朋友们都开始叫她张奶奶。”
“所以,不要跟我开玩笑!”
叶真的语调越来越高,表情也渐渐变得凶狠,心中不安的感觉如同飞速聚积的阴云,压得他直不起腰来。此时他咬着牙齿吐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代表着心中还存在一丝侥幸的挣扎。
眼镜中年人的表情立刻变得冷漠起来,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一侧,伸手向房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叶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还有其他事要办,您请回吧。”
叶真双眼立刻变得通红,他腾地站起来,这次连马尾辫少女也没能拉住他。
“再说一次,我很不喜欢这种玩笑!张院长到底在哪里?”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眼镜中年人见状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迅速拨了一个短号,把话筒贴在嘴边,低声说:“老吴,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放下电话,看着对面的一男一女,似乎觉得男的现在情绪激动不好沟通,就对女孩说:“这位小姐是?”
马尾辫少女搂紧叶真的胳膊,说:“我是他的秘书。”
“秘书?”眼镜中年人皱了皱眉,女孩从进来就一直搂着男的胳膊,看这姿势,他还以为两人是夫妻或是情侣关系。
“总不会是二奶?”中年人微微摇头,心中为这个漂亮的女孩感到些许惋惜。
这时门卫吴大爷走了进来。
“这位叶先生认为我不是张院长,老吴你跟他解释下。”眼镜中年人言简意赅地向老吴吩咐了一声,走回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静静看着面前这对男女。
“什么?”老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个小同志是怎么回事?张院长已经来了三十多年啦,我来的时候张院长就在这。怎么,你还觉得张院长是个假的?”
老吴嘴里喷着唾沫星子,表情激愤:“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还问我记不记得你?我老吴头老归老,记性可不差,从这院子里出去的每个人我都记得名字,就算时间久了长得变了样,我老吴头照样认得出。你说自己是从这出去的,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
“哦?他说是从我们院里出去的?哪一年进来的?”眼镜中年人开口问。
叶真看了看吴大爷。眼前的老吴头吹胡子瞪眼,表情*真,看起来不像在演戏。而且凭他对吴大爷几十年的了解,他也绝对没有任何表演上的天赋。
“九二年四月,那时我不到一岁”叶真沉默一下,还是作出了回答。
眼镜中年人从办公桌下面抽屉里拿出厚厚一本档案夹,快速翻到一页,抬头对叶真说:“叶先生,那一年我们院里并没有进来姓叶的孩子。”
叶真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快步走过去,看向摊开放在桌面的档案夹。
“刘东、赵明海、李小兰、马三妮……”
叶真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叶真一样,都是张院长给取得。但不同的是,他的“叶”姓却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自己取得。因为别人被遗弃时父母一般都会留下写有姓氏的纸片之类,而叶真被张院长捡到事,却是光溜溜什么也没有。
可是,为什么档案册上没有他的名字?
叶真前后翻看了几页,眼镜中年人站在一边,并没有出言阻止。
“只有这些?”叶真问。
“只有这些。”眼镜中年人的语气平静自然:“如果叶先生还是不信,可以再去问问其他人。另外,我还有点事要去办,叶先生请自便。”
中年人合起档案夹,放回抽屉。然后向吴大爷点了点头,走出门去。
“你这小同志,这不是害我吗?”吴大爷埋怨:“张院长要对我有了啥看法,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干呀!”
叶真充耳不闻,他突然走到放糖果的黑色矮柜旁,蹲下身来仔细地瞧,好像上面突然开了一朵花。
然后他伸出手,在柜门的某个地方用力搓了几下。在强壮二级的能力下,叶真的手指如同钢刷,柜门上的黑漆几下就被搓掉一片,露出下面的原木。
没有任何修补过的痕迹。
这里原本是他刻下那个“小”字的地方,叶真绝不会记错。从他刻下这个字,柜子也没有重新刷过漆。他原以为就这几个月里柜子上破损的地方被修补过,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自己刻的字呢?为什么不见了?
吴大爷看见这个年轻的小同志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还敢搞破坏,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嘛。“喝!好小子,今天我老吴头就让你知道知道,我老归老,可还有一把子力气!”
老吴头一个箭步,飞奔到叶真身后,弓腰踏步如下山猛虎,双手成鹰爪形,向叶真双肩狠狠抓下,动作如行云流水,奔走间衣袂飘飞,飒飒有声。
就在他两手距离叶真肩膀还有三寸的时候,两沓红彤彤的毛爷爷出现在两者之间。
吴大爷立马缩回双手,收肩撤步,“哎呦”一声,却是动作太猛,闪了腰。
马尾辫少女手拿两沓百元人民币,笑眯眯地看着吴大爷:“大爷,您别激动。其实我跟我男朋友是来捐赠的,只不过他这人爱开玩笑,脾气又不太好,呵呵,您能理解的对不对?”
“哦……这样啊”吴大爷揉着腰,有些为难:“这个捐赠要直接经过校长才行啊,我一个看大门的老头子可没这权力接收。”
“是这样的,我们来之前就听说过吴大爷您,您在这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干了快三十年了,一直都对孩子们特别好。而且我们听说这段时间您孙女上大学的学费很紧张,所以我和我男朋友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捐赠给您私人比较好。”马尾辫少女眼睛睁的大大的,表情天真可爱,满嘴跑火车,连草稿都不用打一个。
“啊?这……这……”吴大爷大为意外,嘴唇都开始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
马尾辫少女把两万块钱塞到吴大爷手里,然后拉起还在发呆的叶真,向门口走去。
“吴大爷,我们还会来看您的。”马尾辫少女甜甜的笑,拉着叶真越走越远。
“啊?哦,恩……”吴大爷两手颤抖地捏着那两沓钱,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那一男一女渐行渐远,终于走过小楼拐角,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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