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口拙,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抱着宛遥的时候,目光只坚定地看向地面,好半晌才开口:
“宛遥,我现在什么也没有。”
项桓微微加重了几分力道,语气安静而认真,“但今后,我会让属于我的东西越来越多。”
“然后把世上最好的,都给你。”
女孩儿哭得只剩下抽噎,他一番豪言壮语,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听到。
宛遥将头埋在项桓的胸膛,啜泣声由大变小,打湿了他半边衣衫,等终于平息下来,项桓才发现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掉眼泪也是个体力活,人或许未曾深睡,但已无力再睁眼。
他于是把宛遥抱上马背,辗转回到了小院。
小仓库前几日收拾出来腾给了青花,她连着数天泣涕如雨,此刻正关着门毫无动静。
家里的两个女人都在发大水,哭得不省人事,各自睡各自的,一瞬间这四周便静得犹如无物。
项桓给宛遥盖上被衾,发呆似的在床边坐了一阵,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拎起角落的长棍,在空空荡荡的院落里练了一上午的枪。
但到底不是雪牙,总缺少些什么。
直到太阳开始偏西,宛遥才睡足了醒来。没人做饭,项桓便老老实实的饿了一顿。
她眼睛肿得像两个大核桃,因为睡太久,头还有些犯晕,坐在桌边抬不起眼皮,耷拉着脑袋用浸过冷水的帕子敷脸。
项桓端来铜盆颇勤快地涮布巾,一把水拧到半干后朝她递过去。
宛遥却没去接,毕竟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是一件比较丢人的事,因此便目光躲闪地挪开视线,尽量不与他有眼神接触。
项桓等了一阵,抬眸看她,只好纵容地抿抿唇,不由分说地伸手去将她握着的那张帕子取下,把湿巾覆上去。
火辣辣的肌肤被冰冷的凉意瞬间冲淡,他指尖隔着布料轻轻按揉,宛遥不禁僵直了背脊,突然感到一丝坐立不安赧然。
就在她脑子发热之时,院门蓦地传来一阵笃笃笃的轻叩。
青花原本在厨房洗早上落下的碗筷,闻声擦干净手跑去开门,一串细碎的脚步溜过去,静默片刻,也不知她看见了什么,忽而慌慌张张地往里跑。
“宛姐姐!”
小姑娘花容失色,“……彭府的人来了!”
刚经历过一番人间生死,正恨此人恨得咬牙切齿,冷不防他找上门,宛遥的神经一绷,也顾不得方才还在天人交战,本能地就和项桓对了一眼。
四目相视,不言而喻。
她把帕子往铜盆里一扔,倒有几分这厮还敢来的愤慨。
“走去看看。”
门外站着的,据青花所说是彭永明座下的第二条狗,第一条上次在她跟前揍了人,大约是不想惹她不快,这回于是另换了一个来传话。
对方笑得像在拜年,脸上和气得简直能开出花,和前面两人的表情对比鲜明。
宛遥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大人让我给姑娘带口信,说前些日子姑娘托他办的事情已经办好了,现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还望姑娘酉时之前,往城东‘名扬’酒楼去一趟,届时有要事相商。”
这姓彭的脸也够大,因为她压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托他办事了,想来多半是个说辞。
宛遥正准备回绝,那走狗像是知道她会如何推拒似的,笑眯眯地:“我们大人还说了,此事与项公子有关,希望公子也一同前去。”
言罢,便略一施礼,笑容不减地告辞离开了。
原地里倒只剩下宛遥同项桓面面相觑。
没道理啊,他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把项桓也叫上?
如彭永明这般的无耻之徒,难道不是更应该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么,怎么好似突然光明正大起来?
他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倒她生出些想去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念头来。
青花闻言非常慌张:“那不是个好人,肯定没安好心的!”
宛遥洗了把脸,打起精神深吸了口气,神色冷然道:“他若真有心肝,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今日不去,他明日也要再来,后日不去,大后日也要来,早晚总是得有个了断的。”
她走出门,仰首看着门外的少年,嘴角轻抿出一点小窝来,继而说道:“你要保护我。”
后者微微歪头,像是觉得她讲了句十分多余的话,懒洋洋地一笑:“放心。”
“他敢动你,我绝对会让他不得好死。”
彭永明出手很阔绰,名扬楼算是青龙城最大最奢华的酒楼,说不定还是他自家的产业之一。
宛遥二人走进二层的雅间时,他人好似已恭候多时,大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四周的布置奢华典雅,贵气里不失大方。
这种场面,换成城内随便哪一个普通百姓看了都是能傻眼的,但可惜,宛遥和项桓皆自京城而来,虽谈不上皇亲贵族,多少也是见过世面的,一桌子菜还不至于让他们瞠目结舌。
“宛姑娘,项小哥。”彭永明很是热情地招呼,“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随便坐。”
宛遥却没有坐,一副探究的神色打量他。
“这些时日忙于公务,未能抽出时间来尽一尽地主之谊,彭某实在惭愧。”他起身倒酒,“昨天听妹妹提起,才得知姑娘已经妙手回春,替她治好了恶疾。”
她想,我真是后悔上门来给你们家这群人渣治病。
彭永明当然不会知道她心中所想,还忧国忧民一般长叹道,“前线吃紧,袁贼凶猛,只怕再有不久,会州这边也岌岌可危,在下身为魏国子民自然要鞠躬尽瘁,少不得夙兴夜寐,通宵达旦……来,宛姑娘,项小哥,咱们且为边关奋战的将士们干一杯。”
然而两个人都不想跟他干一杯,宛遥冷着眼开门见山地打断:“彭大人此番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彭永明执杯的手一顿。
他不是没看出宛遥言语举止间的疏离,若说此前还只是一个女子对陌生男子的戒备,那她现在的表现便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了。
彭永明被嫌恶得一头雾水,闹不明白自己何处得罪了这个温婉清和的姑娘。
“噢,是这样的……”他倒是很会掩饰,不着痕迹地放下酒杯,笑道,“那日项小哥提起从军之事,彭某一直放在心上。近日大将军正与袁贼战至紧要关头,会州青龙虽地处偏远,但也是军事要地,大司马于是增兵前来城防支援驻守。
“这来的统领与我正好关系匪浅,我想趁此机会替项小哥你引荐引荐。”
此话一出,项桓稍稍意外了下,眉峰一扬,确实没料到他打的这个主意。
“是吗?”他散漫且倨傲的笑了笑,倒想看看对方是什么人物,“那我要谢谢彭大人了。”
“哪里哪里,客气。”
项桓之所以一开始会答应,是明白自己要早日脱离如今的困境,只有再回战场这一条路能走。
他现在是个黑户,彭永明虽然目的不纯,但愿意来当跳板,也是可以稍加利用的。
正说话间,门外的小厮躬身回禀:“大人,五官中郎将到了。”
彭永明眼前一亮,连忙道,“快请——”
楼梯传来足音,来者步子很稳,应该是位身手不错的武官。
伺候的小厮从外面拉开门扉,客气地请那人进去。
他穿着寻常便服,生得虎体熊腰,威风凛凛,原本也是张能看的脸,奈何脑袋略大,瞧着颇有点不协调。
彭永明先笑盈盈朝对方一拱手,旋即冲项桓点头,“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奉命驻守青龙城的统领,大司马麾下先锋,余飞,余将军。”
“这位是项工页,项小兄弟。”他并未留意到正在渐渐失去笑容的年轻将军,仍热情地引荐,“之前我同将军你提过的那个猎户。”
话音落下的一瞬。
烧着炭盆的雅间里,空气好似有片刻的凝滞,除了不明真相的彭永明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双眼睛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各自在心中“卧槽”出声。
如果在场的这三位有尾巴,这会儿估计全立起来了。
余飞第一个绷不住,先是去看项桓,再转向宛遥,再望向项桓,显然有点丢失理智。
“这这这这……”
彭永明不解其意:“将军,这怎么了吗?”
他瞧见宛遥隐晦的使眼色,立马正色地改口:“这……真是极好的。”
后者毫无所觉,当即附和道:“将军果然慧眼识英雄,项小哥武艺高超,器宇不凡,假以时日多加锤炼,想必定能成为将军的左膀右臂。”
余飞正被他引到座位上,闻言暗道:不敢不敢,这混世魔王非拆了我不可。
奇怪,他不是在姚州流放搬砖吗?为何跑这儿来了?
转念又忍不住腹诽,项工页是个什么玩意儿?怎么给自己起了个这么傻缺的名字。
他一脑门子的问题往外冒,现下偏偏一句也问不得,憋得自己很是难受。
本来就没准备落座吃酒的宛遥和项桓,一经这场突如其来的他乡遇故音一时半会儿也懵了,不自觉便跟着坐了下来。
彭永明堆着笑脸敬了一圈儿酒,趁项桓在帮宛遥盛碗汤缓酒劲,悄然凑到余飞身边。
“余将军,瞧见对面那姑娘了吗?”
他心不在焉地抿了口酒,点点头。
看见了啊,我兄弟媳妇儿……想不到跟这儿来了,难怪满京城找不到人。
彭永明搓手笑道,“说来惭愧,这姑娘小弟倾慕许久,奈何身边总跟着那小子阴魂不散。”
“还望余将军往后多多‘担待’着他一点。”说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以手为刀,往下一切。
余飞立马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退,扬起眉来。
妈的,你居然想搞我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大头哥好久不见!
我们的发配边疆日常种田到此基本就结束了,往后是阿怼怼的专场!
[两小只不会分开的啦,大家不要方]
←_看到昨天大家对一个抱抱如此满意,我忽然很欣慰……
[你们快醒醒啊,明明前面怼怼也抱过遥妹好几次!]
感觉最近的读者大大们,都被我养得越来越佛了,自动不期待打啵这是极好的,以后真的啵了,才能给你们惊喜啊!
[爱的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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