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百姓的样子,这信,真能立起来吗?
嬴渠梁不由的想要冲上前去问一问梁元了。
突然,他看到一个人,不,他之前就已经见过这个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人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看见那人站在人群中间,明明周围人山人海,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却显得孤独无比。
那人很高,很壮实,看年纪正是壮年,而他的衣服却很脏很破,仿佛这件衣服一直穿了几十年似的。
那人的头发和他的衣服一样,又脏又乱。
那人的眼睛木然的看向前方,只是死死的盯着那根硕大的木头,目光死沉死沉,似乎有心事。
景监见嬴渠梁的目光一直望着那个人,便解释道:“君……渠梁,那是个游民。”
刚刚差点喊出来的“君上”两个字被景监生生噎了回去。
他见嬴渠梁的眼神有些异样,再补充道:
“现在栎阳城内该入籍的游民已经尽数入了游籍,现在还浪在外面居无定所的游民,大概都是秦国的祸患……”
景监说的这些东西嬴渠梁都懂,但是嬴渠梁就是不想听。
或许这个游民不是景监口里所谓的“秦国祸患”呢?
他觉得那人有点意思。
嬴渠梁试探性的靠近那人,问道:“你不愿意上去试试搬搬那根木头吗?”
那人看上去很迟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年轻人是在对他说话。
然后,他望向嬴渠梁,迷茫的说着:“我不知道。”
“我能看出来,你和周围这些围观想要看热闹的人不同,是真想试一试的,你也不在乎秦国官府是不是会欺骗你。〞
嬴渠梁说着:“那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嬴渠梁凭着自己的感觉对那人说话,他自信他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的。
而那人听了嬴渠梁的话,又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说着那么一句话:“我不知道。”
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嬴渠梁一时半会儿听不出来:“为什么说你不知道呢?”
这次那人就很直接了当了:“因为……我是义渠人。”
嬴渠梁听着那个答案心中暗地里一惊,然后就笑出了声:
“你是秦人或者是义渠人,又和你搬不搬这根木头有什么关系吗?难不成就因为你不是秦人,官府就可以赖账了吗?”
那人明显的一愣,然后低声呢喃道:“有道理。”
然后那人又陷入了沉思,望向前方,再也没看嬴渠梁一眼。
那人之前看了嬴渠梁,也觉得这年轻人的脸似乎有点眼熟。
但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
嬴渠梁也是一直觉得那人有点熟,也是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于是,嬴渠梁发问了:“不知道这位兄弟的名字叫……”
“王壮。”那人直截了当的回答。
王壮?
嬴渠梁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再一想,就全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个他打西戎时在战场上俘虏的义渠人嘛!
后来,嬴渠梁决定和好义渠,以便专心对付东方世仇,便将所有义渠战俘送回,但这人羞于回国竟然跑了!
想不到这位义渠的勇士,跑了之后一直在秦国当游民啊。
“王壮啊……我认识你。”
嬴渠梁不由的感慨起来,而王壮再看了一眼嬴渠梁的脸,也想起来了,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这是那位年纪轻轻就上战场斩了戎王头颅的秦国国君!
王壮几乎要叫出声来了。
他的梦里,总是有这位年轻的秦国国君,当然,那是噩梦。
他时常能梦见这位秦国国君,一个浑身上下沾满鲜血的王者。
在他梦里,嬴渠梁一手提着染血的定秦剑,一手擒着戎王的头颅。
那头颅依然滴着血,滴到了他王壮的额头上,瞬间一片温热……
王壮想到这里,这次真的要叫出来了。
他对这位年轻勇猛的国君,真是又敬又怕呀。
而嬴渠梁只是笑着,没说话。
反而是跟在嬴渠梁旁边的景监轻轻的摇了摇头,对着王壮严厉说着:
“知道了,也莫要说出来,否则……”
景监有意留了半句话。
而嬴渠梁听着景监如此说话却有点生气了:“景监,不要吓唬人家,还是听听梁……如何说话吧。”
说完用眼神示意高台上的梁元。
“是。”景监低低应了一声。
三人便一同将目光转向那根矗立的木头。
这时周围的声音慢慢的降了下来,有几个吏官和武士在前方维持着秩序。
梁元与旁边的栎阳令子岸向前踏了几步。
栎阳令的鹰目往台下猛地一扫,南门前的广场便彻彻底底的安静了下来。
梁元满意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意味深长的发话了:
“都看到榜文了吧,怎么样,有人来搬一搬这根木头吗?”
人群中有人发问了:“你是谁啊?”
子岸向大家介绍着:
“这位是咱们秦国现任上大夫梁元,全权负责主持变法,这几天朝廷将要全面实行新法,大家也都知道的。”
“变法?可是这几天秦国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啊,只是给游民编订户口,再无它事了……”
“听说了没有?军营那边已经有了动静了,说是搞什么……军功爵制!”
“军功爵制?有什么用?”
“听说山东六国那边的军队,都实施类似的军制……秦国的军队,怕是要经历一番大变革啊!这只是开始,之后还有的戏看。”
“是嘛!变法有什么好处……”
“变法了,国家强了,我们不就富了吗?”
“但是如果官府说话不算话,再空有多么厉害的变法措施,不都是白搭吗!变法还不是都让上面那些官爷们,世族们捞了好处,还落得我们什么好?”
“也是啊!就说搬了这根木头能得五十金,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我不信,你们这些肉食者,才不会那么好心,肯定是个圈套,搬个木头就肯给五十金?怎么可能?”
“对,一定是圈套,我不信!”
“我也不信!”
……
是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议论“轰”的一声就炸了起来,在一旁的子岸连说了好几个“安静”,场面这才堪堪控制住。
但还有着零碎的声音不住的从四面八方钻入子岸的耳朵,惹得他都有些心烦了。
子岸看着梁元,有点担忧。
但他此时却在梁元脸上找不见半点迷茫的神情,相反,梁元还一脸自信的样子。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只要有一个人尝试,就好办了,大家都是随波逐流的。
梁元深信这一点。
只是秦人深为官府所苦,深为乱世所苦,本能地不相信肉食者,事情难以顺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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