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还有为沈家平反的一天吗?
这三年的浴雪而行,已经耗干了他身上的所有温暖,这一刻,他累的迈不开步子,只想休息片刻。
片刻,就够了。
落满霜雪的睫毛渐渐闭上,风雪肆意落满他的肩头。
长久的沉寂中,沈独的睫毛颤了颤。
沉沉的疲倦与冰冷中,却有一丝暖意如缕不绝,像是风雪中摇摇欲坠的一点星火,脆弱却倔强的温暖着他,像一根若隐若现的线,牵住了他,让他不至于连心脏也一起被冰封。
是谁?
沈独醒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此起彼伏的鸡啼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清晰可闻。
看着不太熟悉的摆设,沈独一时有些恍惚,直到手心传来的暖意,一瞬间拉回了他的思绪。
偏过头,一张俏丽的脸庞映入眼帘。
宋瑜瑾右手枕在脸颊下睡得正沉,脸上带着酣睡的酡红,仿佛一层薄薄的胭脂。
她的左手被他握在手心里,梦中不曾间断的暖意正是来自这里。
十六岁的少女素手皓腕,纤细的手指蜷在一起,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犹如远山黛色混入纯白冰雪后在宣纸上晕染开的浅浅痕迹,晶莹润白的指甲透着微微的粉色,衬得上面小小的月牙十分可爱。
两人手掌相贴处,淡淡的暖意绵绵不断,既不过分灼热,也不太过寒凉,是一种恰好能让人生出惬意的温度,细细绵绵,缠绕在他的身上,他的心间。
沈独静静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嫁给他,对他温柔以待,处处为他着想,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这是皇帝新想出用来试探他的办法……
不,不会的。
他在宋瑜瑾面前暴露的已经够多了,足够皇帝让他死上三回,可这么久他一直没动静,足以证明宋瑜瑾的清白。
理智提醒他要立即远离,披上伪装,他还是那个冷酷孤独的复仇者。身体却在贪恋这份难得的温暖,生不出一丝动弹的欲望。
察觉到心底的懈怠,沈独目光微闪,进而转变成浓浓的杀意——
这个女人竟然动摇了他的决心!
不能再让他动摇自己的心神了。
沈独眼中一片幽暗,他强迫自己忘掉那些温柔以对,冷下心肠,除去这个不安定的因素。
不能再留她了。
他是踯躅独行的复仇者,独来独往,不该有任何的牵挂和软肋。
更何况宋瑜瑾目的不明,沈独决不相信她是因为喜欢嫁给一个太监。这样的人居然让他向来坚如磐石的心防生出了裂隙,留在身边太过危险了。
沈独神色阴森冷酷。
他不断的告诉自己,只要空出双手,眨眼之间他就可以掐断宋瑜瑾的脖子,让她在睡梦中毫无痛苦的死去。
可是,那淡淡的温度还在手间,蜷在他手心的那只素白纤细的柔夷不知为何却重如千钧,犹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自己的心口。它静静地躺在自己张开的五指间,分明柔软脆弱,却让他的双手聚不起丝毫力气。
沈独神色深邃,眼底泛起暴风般的波澜。
面前的人猝不及防就睁开了双眼。
沈独对上了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
在初醒的睡意散去后,明亮的眼眸灿烂澄澈,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满满的喜悦。
“你醒了!”一睁眼就看到重伤垂危的人神色清明,宋瑜瑾露出个笑来。
对上那双盛满了喜悦的眼眸,沈独沉默了。
“你怎么了?”
沈独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奇怪。
“没什么。”沈独笑笑,侧过脸去,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握住。
等再松开的时候,沈独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只是暂时放过她而已,并不是不想杀她,沈独对自己说。
“这次真的多谢你了。”
上次受伤做戏的成分多,可这一次,孟家姐弟的出现太过突然,他又伤的太重,不然也不会放松了心房,梦到那些过往。
这几年,他已经很少再去想从前了。
“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怎么像个过街老鼠,我嫁给你以后,似乎一直都在照顾受伤的你。”
沈独苦笑了一下,无端生出点涩意来:“你说得对,我就是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看着他这幅模样,宋瑜瑾心里不是滋味。
前世的沈独遇到这些事情,没有人陪在他身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你躺着,我去给你煎药。”
陈白彦搭的灶台还在,他还细心的抱了一堆劈好的柴堆在旁边。
宋瑜瑾看着这些东西发愁,把药罐放在火上煮她会,可生火她不会呀!
以前在宫里有钱能使鬼推磨,生个火不算什么,可现在在这她连找人帮忙也看不到人影。
其他马倌早就到马场上去了。
沈独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虚弱的靠在门边。
“我自己来吧。”说着走了过来。
天亮以后,药效过了,一波接一波的疼痛就没有间断过,沈独蹲下,额头上已经沁满了冷汗。
宋瑜瑾掏出手绢想为他擦拭,被沈独躲开了。
宋瑜瑾愣住了。
“时间还早,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吧。”沈独头也不抬,翻出火折子开始生火。
宋瑜瑾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一言不发的回屋了。
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只听到门口干柴燃烧的噼啪声。
微熹的晨光中,陈白彦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沈独你醒了啊,我还怕宋姑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他刚刚溜完马回来,身上还有露水打湿的痕迹。
沈独回以一笑,“我没事了,放心吧。”
“唉,你受了伤,怎么可以做这些呢,走开走开,我替你干。”看着沈独慢腾腾的往灶里添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陈白彦把人赶到一边,边动作利索的干活,余光边偷偷往屋子里瞟。
“嘶……好烫!”一小块碳火突然炸在手指上,陈白彦吸气,心虚地收回视线。
沈独轻轻拭去指尖的炭黑,垂着眼睛看着灶台下面堆积的草木灰,里面零碎的的木炭还在闪烁。
“那个……沈独,宋姑娘不在么?”
“她累了,还在休息。”沈独提醒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火烧着了。”
“啊?哦……那我干活去了,中午又来看你。”把药罐放在火上,陈白彦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沈独回头看着合上的门,心里沉甸甸的,一张脸庞愈加冷漠。
他抬手捂住了眼睛:“沈独,你不能……”
未尽的话语,语调低沉而又缓慢,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从沈独醒来的那一天开始,宋瑜瑾就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除此之外,两人相处一切如常。
宋瑜瑾无聊,经常去找程玉借赤骊学骑马。
赤骊是地方上献上来的,暂时无主,所以不像无影管的那么严,屈瑞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清澈的溪流里鹅卵石星罗棋布,溪水边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摇曳。
“我放开缰绳,你试着让赤骊往慢慢往前走。”走到溪边,程玉慢慢退开,旁边跟着骑着老马的陈白彦。
“驾……”宋瑜瑾学着他们的样子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赤骊慢悠悠地走了起来,不时低头啃食两口,尾巴左摇右摆,十分惬意。
这和走在地上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第一次独自骑马的宋瑜瑾在颠簸起伏马背上的又惊奇又忐忑。
陈白彦捎上程玉,骑着马小跑两步,走在她身侧。
“你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了,才几天就学的这么好!”
程玉拆台:“除了宋姐姐,你还教过谁?”
混的熟了,他们几个也不再一口一个宋小姐,只是其他人都直呼其名,唯独程玉这么叫她。
陈白彦虎着脸:“程石头,你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下去。”
“你把我踢下去,我就去求宋姐姐捎我一程,看谁不乐意。”
“……”这个混蛋!
他们的兄弟情义,就此完蛋!
“哈哈……你们感情真好。”
宋瑜瑾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和方明珠也是这样亲密,她粗心害方明珠摔伤被父亲罚站,方明珠边哭着边陪她一起站,她本以为姐妹间的情谊会永远这么深厚,没想到最后她们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和石头,可是过命的交情!”陈白彦转身搂住程玉的脖子,“当年要不是我……”
“你放开!我要掉下去了!”程玉嫌弃的推开他,白了他一眼。
“兄弟,不是我吹,凭我的本事,就算你掉下去了,我也能在你落地之前把你捞回来!”
程玉偏过头:“宋姐姐,你捎我一程吧,这家伙牛皮都快吹炸了。”作势伸出双手。
“别啊!”陈白彦骑着马猛的蹿出去一截,“石头,咱俩可是好兄弟!”
“等等我啊!”宋瑜瑾夹了一下马腹,小跑着追了上去。
马倌的住处正对着草场,旁边紧挨着的就是马棚,一出门就可以把大半的草场纳入眼底。
沈独出门倒药渣,一眼就认出了那三个远去的背影。
他站在门边,细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像不像从前的你?天真,开朗,轻易交付一个女人全部的信任。”一道声音突然响起,语气莫名,“看着他们是不是让你想起了曾经可笑的自己。”
“闭嘴!”沈独低喝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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