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方明珠难看的脸色,方明幼只觉得十分快意,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你让王大做的事不比我少吧,舅舅的同僚陈大人家的小姐的脸到底是怎么弄花的,舅妈身边那个叫佩竹的丫鬟是怎么死的……。”
“你别说了!”方明珠尖声打断了方明幼,浑身发抖,“明幼,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说着扑进方母的怀里哭了起来,“母亲,你快让他走,我不想见到他!”
宋渊皱起了眉。
陈书令史家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两年多前陈小姐出门时遇上地痞滋事,被误伤了脸,留下了一道疤,至今亲事坎坷。
如果这里面真有方明珠的手笔……那时她才多大啊?
“舅舅,你别不信啊,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把陈小姐的脸弄伤吗?因为在陈小姐的生辰宴上,陈小姐嘲讽了她一句又穷又丑,她就怀恨在心,让王大故意毁了她的容貌!”方明幼跑到方正面前抓着他的袖子,笑容阴翳,“还有佩竹,她不过是夸了你两句,方明珠以为她有为妾之心,直接让人把她奸污之后,丢进了护城河里,做出不堪受辱而自尽的假象!”
方母怀里的方明珠抖得更厉害了,这些事情,她以为自己做得隐蔽,没想到方明幼居然一一记在心里,方母以为她害怕,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别怕……明幼,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明珠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怎么不会,你还不知道吧,她最讨厌的就是宋家,讨厌宋瑜瑾,宋瑜瑾嫁给一个太监的时候,她高兴地恨不得放上一串鞭炮,你可以回去问问,那天她是不是把屋里的下人都打赏一遍!”
“你闭嘴!”方明珠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对着方明幼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方明幼一把把她推在地上,冷笑道:“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以把黄因抓回来好好问问,看看谁才是这一切的主导!”
方明珠匍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就像坠入了冰窟之中,面无人色,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人,就连方母也愣住了,方明珠打赏下人之事她是知道的,那时她没有多想,现在和方明幼的话对上,在想起突然自尽的佩竹,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寒意。
这……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方正更是气到说不出话来,嘴皮发抖,最后猛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大哥,我惭愧啊,居然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
方明珠突然冷笑了一声,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竭力掩饰的事情被暴露了出来,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害怕,方明珠反而释然,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屋里的人,最后停在宋瑜瑾的脸上,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很得意,看着我众叛亲离,一无所有,你不是不是很开心?”
宋瑜瑾目光冷淡:“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方明珠嗤笑:“你没有这么想过,可你都是这么做的啊。”夺走父母的关爱,夺走别人的关注,夺走她想要的一切。
方母泪水涔涔,不可置信地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方明珠。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们造成的!”方明珠浑身上下充满了戾气,她看着方母,“你哭什么,你把我当做你的女儿了吗,每天就只会唠叨让我听宋瑜瑾的话,让我像个丫鬟似的,在她面前卑躬屈膝,我们一起摔倒了,你只会责怪我,明明是她害得我跌倒!”
她一直记着,七岁的时候宋瑜瑾去她家玩耍,两个人打闹的时候摔倒了,她母亲上来就是一顿训斥,而对着宋瑜瑾却是春风细雨般的嘘寒问暖,那个时候她就不明白,明明是宋瑜瑾绊倒了自己,为什么挨骂的反而是自己。
“我……”
方母说不出话来,她在宋家人面前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卑微之意,一是因为她是庶出,习惯使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宋家对方正的照拂,让她恨不得对宋家的人好一点再好一点,也是想今后宋家的人能做方明珠的倚靠。
况且宋瑜瑾到家中做客,来者是客,她怎么能责骂客人的过错呢。
可是这些在七岁的方明珠看来,就是不公平,她无法忍受母亲对另外一个人的温柔和体贴,特别是自己没有这种待遇的时候,内心的不甘油然而生。
方明珠惨然一笑:“我明明是方家的大小姐,却连个丫鬟都不如。爹,你把我放在心上过吗?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不甘么?那些做事没有你勤恳的人,为人没有你正直的人都已经平步青云,可那么多年了你还是个小小的书令史,宋家真的照拂过你吗?”
那些曾经依附她讨好她的玩伴,一个个家里步步高升,反而需要她去依附,去讨好,她们反过来以逗弄她为乐,她像个小丑一样供人取笑,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在许多个夜晚折磨得她无法入眠,不甘和仇恨的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为什么她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却得不到机会,而那些溜须拍马的人却一骑绝尘,平步青云,为什么她有宋家这棵大树却得不到一点荫蔽?
方正哑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肯升迁,是他和宋渊谈过几次的结果,因为方正性子太直了,做不了圆滑之人,在官场容易得罪人,年少时刚刚步入官场,就因为性格的原因吃了不少苦头,可他就是执拗,宁死不改,还是后来宋渊把他纳入羽翼之下,才平顺了些,所以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书令史的位置,却不想让女儿生了误会。
“现在我怎么想都无所谓了,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方明珠最后指着宋瑜瑾道,“还有你,嘴上说着对我好,可陈宛如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明知道我出身不好,还一次次带我去那些宴会,害我受尽了白眼。每次你有好东西让我去,可是我只能挑你剩下的,哪怕是我不喜欢,不想要的东西,我也要对你千恩万谢,这就是你对我的好!”
宋瑜瑾抿唇,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带方明珠去,只是想让方明珠多认识一些人小姐妹,从未想过她会被人欺负。
至于别人送来的东西,在亲人面前她从来都是喜欢什么挑什么,不会客气也从不掩饰,也觉得方明珠应该和她一样,没想到她却从来不是这样想的。
从前她和方明珠的关系那么亲密,只要方明珠说她喜欢什么,她一定会让给她的。
“呵,告诉你,你能怎么做?你和那些公主,郡主亲如姐妹,她们当着你的面不说什么,背地里没少拿话刺我,难道你会帮我刺回去吗?”
所以就是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就仇恨宋家,仇恨我,拿整个宋家那么多的人命来泄愤吗!
宋瑜瑾拼命压住了来到嘴边的质问,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方明珠,过了今天,方明珠或许就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方明珠看了宋渊一眼:“你们宋家尽是惺惺作态的小人!”
方母被这句话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方正惶急地扶着她,几个下人围了上来,把人扶着下去休息,方明珠冷眼看着,从头到尾无动于衷。
宋渊凝目看着方明珠,看不到她脸上的一丝波澜,摇了摇头。
“来人,把方明幼带下去,明日押送刑部。”
方明幼惨白着脸被带了下去,他没有再求饶,只是恨恨地看着所有人。
宋渊又看向方明珠,方明珠不可抑制地冒出了一丝恐惧,她不怕自己的父母,不怕宋瑜瑾,却对宋渊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之情,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敢指着宋渊的鼻子骂的原因。
宋渊的神色十分平静,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恶:“心胸狭隘,妒忌成性,方正,带回去好好教导吧,这性子要是扭不回来,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他直接喊了方正的名字,可见已经发怒了,方正四十出头的一个大男人,头一次红着眼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示意家仆把方明珠押回家去,他知道宋渊这么轻轻放过,已经是看在方明珠是方家唯一的孩子的份上了。
被扭着手臂推着往外走,方明珠昂着头冷笑:“我一辈子也不会改的。”
方正颓丧地蹲在地上,一连串的变故压垮了这个脊背挺直的男人,使他顾不上仪态,满心懊悔。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直乖巧懂事的女儿,居然会如此狠戾乖张,对父母也充满了怨气。
宋渊安慰道:“放心吧,只是让方明幼受点教训,不会伤及性命,若今后他肯悔改,我不会多做计较。”
方正听出宋渊并没有重罚的意思,顿时目光一亮,继而又深感羞愧:“是我管教不严,污了大哥的清名,今后我一定严加看管。”
“哎,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呢,最重要的是知错能改,你也不必太自责了。”宋渊十分宽和道,“只是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孩,一点要妥善安置好,从前明幼犯的错已经无法改变,但今后他要学会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方正感激涕零,他对这位妻兄又敬又佩,读书人最重名声,更何况宋渊十分重视自己的清名,没想到他待明幼居然能够如此宽宏大量。
只是,想起自己的女儿,方正顿时就像老了好几十岁,一下子委顿了下去,老泪纵横:“大哥,是我对不起宋家,我没脸再见你们了。”
想起那个眼睛里充满恨意的孩子,宋渊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明珠的事,我不便多插手,但她戾气太重,你要耐着性子好好开导他,莫要太过急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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