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趁疏眼中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瞬间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眼中依然精光灼灼:“为何?”
慕北辰单手靠着扶手,姿态优雅随意,然目光中凝着一层疑惑:“《岳梵西麓》是楚风从黑市寻来,送给容若的。”
方趁疏听完后,全身僵了一下,随后兀自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此刻,其他人都在互相交谈,有人走上高台清理,将台中一副桌椅与备用的古琴放到旁边,舞艺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众人忙碌的时候,方趁疏和慕北辰靠在一起说话,声音又特意放轻了,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就算见到两人说话,也以为是谈论刚才琴艺的事情。
慕北辰并非好奇心重之人,但他见方趁疏似乎特别在意《岳梵西麓》,不由得多说一句:“方院长,《岳梵西麓》有什么问题?”
方趁疏似还在他的沉思中,并未马上回答。
慕北辰向来就是冷静淡漠之人,他问完了就低头喝茶,问题抛出去,想回答的自然会回答,不想回答的,问几次都一样。以他的睿智精明,敏锐的嗅出方趁疏必然是和那本失传琴谱有些微关系的,只不知道就是什么关系,看老头的神色,好像有些……说不清的眷恋。
连慕北辰这等冷面冷心的人,都感觉出来老头现在很伤感,又有些怀念,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良久,方趁疏叹了口气,自嘲一笑:“想起一位故人。”
“哦?”慕北辰的语调轻悠,只有清淡的尾音显示出一份疑问。
“五十多年前,灵兰西州得闻奇观,我也随着很多人前去见识,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奇妙的姑娘……”
慕北辰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挑眉,老头年轻的时候风流韵事也不少。
若这些话是楚风听见了,一定哈哈大笑,逼着老头把艳事给详细说说;如果是燕回,可能会想起五十多年前的灵兰西州虽地处三不管地段,但是曾发生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原因是什么没人说得清,但是燕回听说,当年是三个国家的军队同时追着一伙人,而那区区几十个人最后就消失在灵兰西州。
“奇观是否与那次的战争有关?”慕北辰也知道这件事,他虽是问句,可很肯定。
方趁疏习惯性的捋了一把灰白色的胡须,神情转为郑重:“战争结束,三个国家派出去的加起来整整一万多人的兵马,全部一夜消失,没人知道去了哪里,但是,第二天,灵兰西州的上空出现了奇异景象,维持三月不变。”
“为何?”
“没人能解释那一切的原因,灵兰西州本身就是一个神秘地带,那里的人从来不敢进入荒漠深处,只不过当年那十几人走投无路就闯了进去,后来追击的人马围困十天后,决定往里追,可是刚进去就发生了异变。”
“三个国家的人同时追踪一伙十几个人?”当时的三个国家,是除却东岭外的西凉、北狄以及大昭。
这三个国家常年处于敌对战争状态,实在叫人想不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们暂时卸下国与国的仇恨,而共同追击区区十几人。
“其实并非同时,而是各怀目的。”方趁疏对那段往事知之甚少,他当年还很年轻,性格倒有些像楚风,喜欢自由不羁。
不过,方趁疏告诉慕北辰:“我后来听袁青说过,他接到的命令是赶尽杀绝不留余口,而依照村民的描述,北狄的人曾经有机会剿灭对方,但不知怎么的又放过他们……”
多年前的往事说起来都是多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他们不是参与的人,也只是道听途说,更增加了事情的戏剧性。
“明威将军袁青。”慕北辰半眯眸,想起这一号人物,现在已然离朝,不过他的孙子是昭武校尉。
“当年袁青还是一个校尉,和袁小毛差不多年岁。”袁小毛就是袁青的孙子,大名袁不易。
“这些事与方院长认识的那位姑娘有关?”秘密既然是秘密,想必就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都被掩盖了,慕北辰冷冷一笑,他的那位父皇向来擅长做这些事情,所以再问下去也没有必要,转了方向。
方趁疏这次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那是我在灵兰西州的最后一夜,我一个人鬼使神差的进入了荒漠。”
灵兰西州是个混乱的地方,但周边的景物却异常美丽,因为四季常温,所有的花都能在同一片土地开放,山上还有温泉水作引浇灌,还有很多壮丽风景,是个叫人去了不舍得离开的地方。
但是,唯有灵兰西州最西边的沙漠是不能随意进入的,里面就像隐藏着魔鬼的手,一旦抓住你,必将拖你进入地狱。
特别是晚上,就是胆子最大的恶徒都不敢一个人进入灵兰西州。
因此,慕北辰听到方趁疏干这么不要命的事情如今还能好好坐在这里,挑了挑眉梢,对老头的认识再多了一层欣赏。
“那天明明不是满月,可是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大,仿佛触手可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进去的,等我发现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就看到眼前坐着一个姑娘,她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彷如明月般美丽。”
方趁疏叙事的口吻极缓慢,轻而悠远,就仿佛仍然置身在灵兰西州:“那位姑娘很哀伤,问我能不能把她带出这片沙漠,我答应了她,可是她又告诉我不行,这是她的灵魂,而灵魂被锁住了,她这辈子都出不去。”
当时听到这番话,方趁疏纳闷的连害怕都忘了,毕竟少女美如天仙,明月照在她身上笼罩出浓厚的哀伤,这份悲伤感染了方趁疏,让他生出一个念头,就算少女此刻要他的命,他都心甘情愿。
少女是坐在沙漠上的,她宽大的白袍被风吹的翩翩起舞,人就像随时会被风吹走,又好像她本该就会飞一样。
接着,少女低头,神色温柔又忧伤,方趁疏才发现,少女怀中居然抱着一个婴儿。明月下可见婴儿睡的很熟,脸庞精致秀丽,最重要的是,这婴儿和少女很像。
少女身上的哀伤太重了,她就这样看着怀中的婴儿,都叫人生出一种难受。
就在方趁疏开口的时候,少女突然伸出手,指甲在婴儿脸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如注。方趁疏震惊的张大嘴,不知道作何反应。
少女凄楚的脸庞带出一抹笑,整张脸都显得很扭曲:“公子,你我有缘,就劳烦你带着她离开吧。”
“为什么?为什么……”方趁疏只说得出这几个字。
少女没有回答他:“她的命格已被我破坏,所有的一切都将终结在我身上,你把她带出灵兰西州,放在云雾山脚下,十日之后,会有人来带她走。”
方趁疏觉得听懂了,又什么都没懂,他还有很多疑问。
“你们走吧,我为你们送别。”
少女以白纱覆住婴儿,站起来,把婴儿塞在方趁疏的怀中,方趁疏下意识的接住婴儿,才发现他从头到尾都没哭过,他想要检查一下婴儿。
“她没事,十天之内不会醒。”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都太玄妙,方趁疏心中有个声音都在叫嚣,这是一个梦,是梦……
因为怀中的婴儿,没有呼吸,他感受不到温度。可他若死了,为何又会流血,方趁疏的脸上惊惧交加,怀抱着婴儿的手一直在发颤抖动,但是,他依然紧紧抱着,没有扔掉。
“公子,你不用害怕,她只是睡着了。”少女侧对月光,圆盘似的月色光芒如玉,柔和的洒在少女身上,好似披着一层迷幻的纱衣,看不透,也摸不着。
忽而,少女勾起两边的嘴角,笑容清浅又迷蒙,方趁疏看呆了,这是他见过最美的笑容。
“命非命也,往来往去,天外有影,云中看云。”
少女的声音空灵,寂寥,带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沧桑,仿佛早已看透人生。
方趁疏张了张嘴,困难的开口:“是什么?”
少女轻轻一笑,这笑与刚才的不同,又讽刺又凄凉,还夹着一丝怨愤,她从背后取下一张古琴,就坐在沙漠之上,双手抚着古琴,声音苍凉。
“我没有什么好相送的,这一曲《天水诀》就当是谢礼吧。”
少女的琴弹的很好,好到方趁疏这辈子都记忆犹新,此后再未听过这样的曲子,少女告诉他,这是《岳梵西麓》里的曲子,用来送别。
少女还告诉他,她叫天心,婴儿叫水儿,这一曲叫《天水诀》,也是天水诀别,此生不复相见。
后来,曲子的乐律越来越平稳,方趁疏意识逐渐迷糊,等到他再睁开眼,就看到明晃晃的大太阳挂在天上,而他躺在村口一颗大槐树下。
方趁疏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为走到这个槐树下,可是等他准备起身时,赫然发现手上怀抱的婴儿……
……
“方院长,后来那位叫水儿的婴儿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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