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仔细观察,其实此刻能够很清晰地看到陈朝的手脚包括脖颈和脸颊,都是一条条细微的裂痕。
有些像是蜘网,更像是要碎掉的瓷器。
嘴角一直流血不停的陈朝已经站不住了,不得不靠在身侧的谢南渡身上,有些艰难说道:“这次能回到这里,的确不是太容易。”
在过去的那些年,陈朝面对谢南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再糟糕的处境,陈朝都不会告诉她,也是免得她担心。
但这一次,陈朝的确要比过往任何一次的伤势都要更重。
生死一线间,真是已经到了那一线。
“他境界太高,我和他差距太大,本就是一场没办法取胜的大战,但实在是没法子,有些事情,拼了命也得去做。”
陈朝嘴角的鲜血一直往外流,谢南渡皱着眉头重新拿出新的手帕为他擦拭。
“妖帝不是生性多疑,而是在权衡利弊,我知道他最担心的是什么,所以我才会拼了命的也要把他带到漠北深处,带到斡难河畔,若不是这样,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我只要停下,就立马会遭受他的雷霆一击。”
这一战,从境界上来看,陈朝根本没有任何一点胜算,他才跻身那个境界,而妖帝早就是世间公认的第一人,所以如果只是简单的生死一战,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死而妖帝生。
所以陈朝在一开始,就一直试图找寻自己的一线生机,而那一线生机,只能在妖帝的那颗妖心。
要知道妖帝最害怕的是什么,不是陈朝成为妖族大患,即便陈朝成长到和妖帝同样的高度,对于这两族来说,影响也不会有那么大。
换句话说,妖族覆灭人族,不是多一个陈朝和少一个陈朝能够左右的。
他最害怕的,仍旧是失去自己的妖帝之位。
在妖域,想要保证自己的帝位稳固,那就一定要时刻强大,一旦衰败,就会在帝位之侧滋生无数觊觎者。
所以妖帝想要杀陈朝,但前提是不能让自己陷入重伤的局面。
当初他可以在漠北躲藏几年,用以养伤,但如今没有了漠北,他若是重伤,便无处可去。
所以只要陈朝一旦有可能让他感到威胁,或者说当他知道,自己杀了陈朝的代价是自己重伤的时候,他便不会再继续。
所以陈朝才一定要在力竭之前,将妖帝带到斡难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妖帝相信,陈朝有恃无恐,还有后手。
不说能杀他的后手,但至少是有办法让他重伤。
将妖帝带到斡难河之后,两人那短暂的对峙,其实也是对陈朝莫大的考验,只要当时陈朝露出任何一点破绽,就一定会遭遇妖帝的恐怖一击,到时候陈朝除了身死道消,没有别的选择。
…。。
陈朝苦笑道:“当时我确实很害怕,很无力的感觉,因为那个时候,生死不在我自己手上掌握,而是在他手上,那种滋味最难受,也最让人觉得可怕。”
谢南渡点点头,依着她的聪慧,根据陈朝给出的信息,也大致能明白很多了。
“妖帝到底是留了个后手,西陆跟着我一路南下,妖帝便看了很久。”
陈朝轻声道:“那个时候,我若是想杀了西陆,她必死无疑,但是西陆太强了,绝不是那个时候的我能够毫不费力打杀的,当然,我要是铁了心杀她,妖帝来之前,她绝对会死。”
谢南渡说道:“但是你一旦展露出来那种疲态和无力感,妖帝会直接将你从漠北拦下,你也必死无疑。”
陈朝嗯了一声,“那个时候就真是如履薄冰了,选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选择缓行南下,选择不杀西陆,都是给妖帝的眼前蒙上一层又一层迷雾,但是这种行为,又不是一味地越多越好,越多,就过犹不及。
如果那是和妖帝的一场赌局,就是已经到了收官阶段,陈朝赢了大部分,但仍旧没用,因为妖帝随时可以抽身离开,而他,一旦有半分差错,就是满盘皆输,前面赢的,都不算赢。
“我选择从妖族大营里走过,用最后的力气杀了一位妖君,才打消了他和西陆的怀疑,但西陆是个聪明人,大概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了,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陈朝艰难地咧嘴一笑,只是这一笑,好些鲜血就直接溅到了谢南渡身上,谢南渡也不在意,只是看着他,又拿了新的手帕给他擦拭。
“不过有一说一,从那妖族大军里走过的感觉,真的还不错。”
谢南渡轻声笑道:“无数人都想杀你,但只能看着,并感到恐惧,那个时候,他们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你才站在最高处。”
陈朝笑道:“不愧是我媳妇儿,分析得真到位。”
谢南渡看着他满是裂痕的脸,有些心疼,这个时候她就懒得去说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事情了。
“不过这点伤势,加上之前为了让妖帝相信我还有后手用出来的手段,我这一身伤,只怕……”
陈朝说到这里便打住了,换了个说法,“只怕需要花些时间。”
陈朝很清楚,这一次的伤势,已经伤及本源,这样的伤势对于世间任何一个修士来说,都是极为严重的,因为一旦伤及了本源,也就意味着这个人之后的修行道路,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但陈朝并不想告诉谢南渡,况且修行到了这一步,几乎已经是尽头,若是以后能解决妖帝,完成人族收复漠北三万里的壮举,也没有别的什么大事去做了,到时候就算是就此止步,倒也无所谓。
…。。
修行无尽头,一直走下去,何时是个头?
谢南渡听着这话,只是转头看向眼前男人,没有说话。
和妖帝一战,任谁都知道恐怕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如果只说是有些不严重的伤势,只怕谁都不愿意相信。
“得了件好东西,自己不留着,非要急冲冲的派人来送给我,你要是穿着,只怕伤势要轻不少。”
谢南渡神伸手为他擦拭发丝上的血污,手法轻柔。
陈朝艰难微笑,“那东西我穿在身上,也没什么用,妖帝这样的存在,哪里是多一件宝甲就会好的,倒是你,要不是我把它送来,之前在漠北,你就难了。对了,那个想杀你的妖君叫白京,我下次遇到他,一定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敢打我媳妇儿的主意,那就真是已有取死之道了。”
“养好伤再说。”
谢南渡再次拿出一块新的手帕,但这一次手都已经开始颤抖,从他返回城头,到现在,鲜血一直流淌,甚至都止不住。
这早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强大修士受创,虽说无法迅速地修复自身的伤势,但修复这种简单的外伤,让自己不再流血,几乎就只是随心所欲的事情,但此刻陈朝甚至连鲜血都无法止住,由此可见他的伤势,已经超出谢南渡最坏的考虑。
……
……
城头那边,郁希夷急匆匆赶来,本就是气喘吁吁,虽然是大剑仙,但是两位扶云境的修士全力前掠,速度之快,绝不是一位大剑仙说追上就能追上的。
如今好不容易来到城头,看到陈朝安然返回,郁希夷正有些高兴,就看到这个狗东西居然靠在了谢南渡身上。
老子不是不知道你俩早就眉来眼去是一对了,但这大庭广众之下,也总得收敛收敛吧?
这不嫌害臊吗?
郁希夷压低声音,看向一侧的云间月,“阿月,陈朝这小子,是不是挺欠揍的?”
云间月却神色肃穆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他受的伤太重了。”
同郁希夷这样脑子缺根弦的人比较起来,云间月就要思考太多东西了,看到陈朝这样,他便感知了一番周遭的天地元气,发现也极为紊乱,而且流速也不正常,有许多天地元气,都是在朝着陈朝身躯里涌去的。
这也就是说,这位才和妖帝激战的年轻人,此刻正在不断吸收这些天地元气来修补自身。
郁希夷也不是什么笨人,被人一点,就明白了,“这小子,什么时候都强撑着,这里没外人了,还装什么装。”
云间月摇头轻声道:“一座大梁,无数百姓都看着他,妖族也在看着他,他要是能倒下去,早就倒下去了,何苦到了这么个时候,还这么强撑着。”
有些人很难,一眼看去就知道很难,毫无疑问,陈朝就是这样的人。
郁希夷看着陈朝的背影,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他记得以前听过自己那师父说过一句话,叫做人生下来,要做些什么,都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之后活着那些年,无非就是把那件事怎样做得更好。
郁希夷不禁想着,要是陈朝生下来的时候,就被赋予这样艰难的命运,那这贼老天,才真是没什么道理。
云间月有些遗憾道:“可惜朱夏大伤未愈,不然其实可以帮帮他。”
朱夏作为一株仙药,在不影响她自身的情况下,拿出一些东西来治疗陈朝的伤势,也是极为有用的。
当然,只要陈朝吃了她,也会伤势恢复。
只是这样的事情,身为仙药的朱夏愿意,陈朝却不会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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