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中,无数道金色流光在丹霄城上空出现,之后坠落到千家万户中。
这样的景象,别说寻常百姓,就算是一般的修士,都没办法看到,不是境界高低的原因,只是有些手段,太过特殊,能看明白的,很少。
丹霄城外有山,名曰看云,站在山顶断崖那边,可以将丹霄城全城,尽收眼底。
此刻便有两人并肩立于此地,一位是刚准备离开丹霄城的那位镇守使陈朝。
另外一位,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是北地三徐山的老祖宗。
三徐山也是北地的炼气士宗门,但规模要比松溪山大许多,在北地虽说不是执牛耳者,但实际上底蕴要比那执牛耳者的宗门高出太多,只是因为三徐山从来低调行事,很少参与世间大事,才让他们的名声不显而已。
而陈朝为何没有立即离开这座丹霄城,就是因为看到一股特殊气息赶往丹霄城,陈朝便想着一探究竟,这才留了下来。
不过最开始陈朝只是想着在暗处看看那老人要做什么,却不曾想那老人直接点破陈朝的踪迹,之后说话,也十分坦然。
当时老人自报家门,说自己名为徐魏。
这一下子就让陈朝有些震惊了,三徐山创立于数百年前,因何而叫三徐山,就是因为创立这座宗门的三人,就是三个亲兄弟,都姓徐。
而三兄弟里最小的那一个,就叫徐魏。
只是外界传言,这三人也是早就陆续坐化。
换句话说,此刻眼前的这个老人,其实很有可能不只是三徐山的老祖宗,而是当下整个炼气士一脉的老祖宗。
所以一知晓老人身份之后,陈朝就警惕起来,毕竟他和整个炼气士一脉之间,关系真的说不上好。
从天青县的事情说起,再到不久之前的甲子大会,陈朝已经算是得罪了如今炼气士的半座江山,那些个炼气士,对于陈朝,只怕都十分痛恨。
不过徐魏还是出乎意料地对陈朝表示了友好,这让陈朝有些狐疑,只是还没等到他如何询问,那边丹霄城便已经有了如此景象。
这些气运手段,陈朝一个纯粹武夫,其实不该看出什么门道的,但好巧不巧,他正好身负一门望气术,此刻对于那些金光,看得明明白白。
至于徐魏,本就是如今炼气士一脉里的老祖宗,这些这个事情,在他眼里,自然算不上什么奇景。
不过看到这一幕,这位炼气士老祖宗也有些震撼,“想要将一城百姓和自己建立联系,至少也是需要数百年的努力,如今来看,明明就已经是到了门口了,这迈进去的脚,就这么收回来了?”
徐魏想不明白,因为从炼气士的角度来看,这样行事,无比正确,而且费时费力之后,如今正该是“秋收”的时候,可那人偏偏要将多年辛苦直接弃之如敝履。
…。。
这就好像是辛苦一年,在无数个日夜担忧庄稼能不能成熟,可真当看到了金灿灿的稻谷之后,没有选择收割,而是直接将那些稻谷重新一锄头给挖倒给地做肥料了。
这个举动,换谁能想明白。
陈朝微微蹙眉,没有急着说话,之前入城之前,其实他用望气术就看到了些东西,要不然也不可能那么精准的找到那书信先生,并且确定他的身份,但他毕竟不是炼气士一脉,很多事情能猜个大概,想要那么清楚,还是不容易。
不过之所以当时没有点破,并且留下那枚天金钱,是他陈朝觉得跟那书信先生聊天之时,有些事情就不用说了。
信任这种事情,有时候很奇妙,相识很多年的朋友,也不见得会完全信任对方,但只见过一面的某人,偏偏就会让人觉得可以托付。
但能让陈朝这么作为的,其实还有很重()
要一点,那就是在来之前,他翻过丹霄郡的郡城记载,发现在这数百年里,没有任何一个百姓死于妖患。
这能说明什么?
很简单,是因为这么多年里,有某个人在暗处,庇护着这些百姓。
而即便说那人对百姓们有所求,其实也大可不必做到这般。
很多细节,就能够说明一切。
而如今景象,陈朝只觉得,没有看错人。
有些欣慰。
他早就相信,这个世上的修士,走到扶云境的那些个大才,绝不可能都如同痴心观后山的老道人一般。
像是茶圣陆老先生这样的人,绝不是只有一个。
再说了,不早有个董子了吗?
徐魏余光看到陈朝动态,发现他的表情淡然且有几分欣慰,这才好奇问道:“看起来镇守使大人没有觉得一点奇怪?”
陈朝笑而不语。
徐魏问道:“镇守使大人见过那人了?”
陈朝点头道:“喝过一场酒,聊过一晚上,相逢恨晚,也恨夜太短。”
徐魏思考片刻,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了想问道:“镇守使大人许给他什么了?”
陈朝没回答。
那枚天金钱,陈朝拿出去的时候,许给那位书信先生的,自然是自己的气运,依着他自己来看,自己不过一介武夫,那些东西有和没有,其实都没有区别。
但正如书信先生所说,陈朝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是和大梁国运紧密联系到了一起,他许出去的,太多了。
陈朝反而问道:“徐老前辈从北地三徐山来到此处,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要和那人见一面,切磋切磋什么术法?”
徐魏摇头道:“老朽是一直跟着镇守使大人而来的,镇守使大人从北往南,走得太快,老朽跟不上,只能慢悠悠在后面。”
“为何?”
陈朝盯着这位炼气士老祖宗的眼睛,他此刻神态寻常,但绝对不影响他等会要是一个不对,就一拳砸碎眼前这个炼气士老祖宗的脑袋。
…。。
反正跟炼气士的仇怨早就说不清了。
虱子多了,跟债多了是一个意思。
徐魏似乎感知到了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杀意,笑道:“镇守使大人是在思考要不要打杀了老朽?”
陈朝笑道:“何至于此?老前辈德高望重,晚辈怎么可能动不动就起歹念?”
徐魏点点头,笑道:“也是,之前方外传言,老朽就觉得绝对不真,镇守使大人如何是那种嗜杀之人?”
陈朝煞有其事点头道:“世间传言,多是以讹传讹,本官也是深受其害!”
徐魏一怔,活了几百年了,他这把老骨头是当真在世间走得太少了,见过的人也不够多?怎么自己随口的场面话,眼前的这位年轻镇守使还好似真的当真了?
再换句话说,难道真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谙世事,天性纯良?
不过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徐魏就否认了,真要是这样,方外也不会传他真是个魔头,杀人如麻了。
“老前辈既然是跟着本官而来,那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相商?本官时间紧急,只怕和老前辈说不了太多闲话。”
陈朝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就将眼前的老人思绪扯了回来。
徐魏干咳一声,笑道:“既然镇守使大人这般豪爽直白,那老朽也不藏着掖着了,就敢问镇守使大人,北境之后是否还有战事?”
陈朝点头,妖族陈兵漠北,这不是什么秘密,有下一场大战,也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而且下一次更难,在明眼人眼中,这些都不算秘密。
徐魏轻声()
道:“其实双方激战,除去明面上的事情之外,还有就是气运之间的争斗,炼气士一脉,正好对此极为精通,我们可以帮大梁夺取妖族气运,稳固大梁气运,不说肯定能帮大梁取胜,但肯定会有些裨益,甚至在某些时候,会有大用,此消彼长之下,时间一长,妖族那边必然是江河日下,再也没有法子和大梁抗衡。”
陈朝微微蹙眉。
徐魏眼见于此,继续说道:“就算是这一次最后是大梁和妖族谈和,此后的日子里,也一定是妖族气运日消,大梁的气运日盛。妖族那边,好勇斗狠他们厉害,但是这种东西,给他们一百年,就不见得能及上我们。”
陈朝笑道:“这样的好事情,历朝历代的皇帝就没尝试做过?”
徐魏神色尴尬,“非大梁不能做,做这种事情,双方相差太大,就会适得其反,大梁之前,这哪里有过某座王朝能做到和妖族这般的?”
陈朝笑了笑,转而问道:“那徐前辈想要的报酬是什么?”
做买卖,就是这样,前面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最后还是要看价钱的。
徐魏干笑一声,“镇守使大人别多想,天青县一事,老朽有所耳闻,到了如今,世上哪里还有人敢打大梁国运的主意?”
…。。
陈朝不说话。
徐魏心中默默叹气,他这样的人,在三徐山哪个弟子看了自己不是毕恭毕敬,就算是走出了三徐山,在炼气士一脉里,他也是旁人要敬重的前辈,但在此刻,在此人面前,好像就得谦逊……
本来这趟他不打算亲自来的,但最后思来想去,又确实觉得若是自己不来,肯定旁人也办不成这样的事情。
“大梁和妖族征战不停,士卒肯定多有死伤,老朽正好有一门秘法,可以收拢那些英灵,老朽苦修多年,一只脚迈入扶云之中,但另外一只脚是怎么都迈不进去了,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但实际上也是两益……”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磅礴气机起于眼前的炼气士老祖宗身前,一道拳罡炸开,恐怖的气机如同暴风一般朝着徐魏吹拂而来!
徐魏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却也根本拦不住那道拳罡,整个人在顷刻间倒退出去数十丈,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体内的气机,都已经聚不起来。
在远处站定,花白头发的徐魏脸颊一侧,火辣辣的疼。
原来刚才,对方不是出拳,只是给了自己一耳光。
只是这样,更为羞辱。
“镇守使大人何故如此?!”
徐魏有些愤怒地看向陈朝。
“那些士卒死了也就死了,老朽这般,至多是让他们不能投胎机会而已,这人死之后,本来就要经历三灾六劫,就算是没有老朽,也好不到哪里去!”
“用死人来换些实惠,镇守使大人也不换吗?”
陈朝看向这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老人,眯起眼,眼眸里满是寒意,“旁人换不换,本官不知道,但你在本官面前说这些,本官就只能给你一巴掌。还有一点,你记住了,若是本官放心你也好,三徐山也好,还是整个北地炼气士也好,再或者是整个炼气士一脉也好,但凡有任何人做这种事情,被本官知道了,那就没必要活着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徐魏,冷声道:“本官懒得跟你讲什么道理,也懒得与你废话,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本官不害怕冒什么所谓的天下之大不韪,本官也从来不管什么世人看法,该死的,就都会死,一个都跑不了。”
“你……”
徐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没能说下去,因为对面的陈朝已经漠然吐出一个字。
“滚。”
徐魏不再犹豫,立马化作一道流光消散。
因为()
他刚才明确地感知到了眼前那个年轻武夫不加掩饰的浓郁杀意。
换别人,他都可以没那么害怕,但眼前那人是谁?实实在在的将妖帝从大梁国境里打出去的家伙。
跟他赌命?那怕不是疯了!
陈朝走到崖边,有些烦躁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有时候对这个世界会很失望,但看到眼前那座有些灯火还亮着的丹霄城的时候,希望又回到了身体里。
人间有些不可爱,只是暂时事。
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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