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大概不会有人得到了一株神药而不开心,除非他根本就不知道神药。
这个世上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不享受將天下所有人都放在自己掌心肆意揉捏的感觉。
男人的征服欲自古有之,不管他的境界有多高,年纪有多大,只怕都很难彻底消散。
所以此刻的妖帝真的是很高兴,前所未有的高兴,这种快活的心情,只怕再也没有别的时候能比得上了。
就算是再遇到大梁皇帝,然后將他杀了,也不会让他有如今这么高兴。
站在湖畔,妖帝没有立刻离开,这位万妖之主看著平静的湖面,心情这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再如何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情,也只会开心片刻,之后便是无尽的平静。
拿到了神药,將那些本就不在眼里的傢伙算计了一通,这种快乐能有片刻也已经不错。
当一个人活得太久,还能活更久的时候,要想这生活变得有意思,就得时不时找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做。
神药已经到手,红袖妖君和景祝这对男女去死是时间问题,攻破那座长城,南下也只是时间问题,西陆有些麻烦,只是她还很年轻,主要是境界还不够,暂时威胁不到自己,倘若她能一直威胁不到自己,自己如果真有离开世界的那一天,那么帝位不是不可以传给她。
在妖帝看来,西陆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继承人,前提是她能忍。
皇位的更替,人和妖都差不多,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你不提不去做,那么就可以当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
相安无事,直到某一方要离开这个世间。
不过有了神药在手,妖帝觉得自己应该还能活很多很多年,想著自己那个女儿的性子,他摇了摇头。
她应该忍不到自己安静离开的那一天,等她踏过那道门槛,战爭结束之后,就会有一场关於父女之间的战爭。
妖帝不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他这一生早些时候,就和兄弟爭,和自己的姑姑长辈们爭,这是很寻常的事情。
他不觉得伤心,更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最后能杀了自己。
既然这些都不算事,那么什么才算事。
妖帝想了想,看了一眼湖面,如果这些事情都註定会做成,或者將要做成。
那么做到的那一天,也不会让他有半点开心的情绪。
所以妖帝想起了大梁皇帝。
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那就是和那位人族的君王打一场,然后將他的头颅取下来。
一雪前耻。
是的,哪怕妖帝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提及过当年漠北的那一场大战,但他自己却很清楚,在当年的那场战爭里,自己输给了他看不起的人族,输给了那个男人。
而且他也清楚对方肯定没有死,所以他想再次见到他,然后再来战一场,彻底將对方杀死。
这甚至是他发动这场战爭的理由。
"陈澈,你的王朝终究会覆灭,但在覆灭之前,朕很想和你再战一场。"
看著湖面,妖帝平静地开口,说出了他如今唯一的期待,说出了唯一能让他开心的事情。
……
……
孤风口的战场,算不上惨烈,那是因为到现在还没有死人。
陈朝和云间月只有两个人,对面有一群人。
在这样的困境里,他们很难去杀死任何一个人,而至於他们自己,也不愿意就这么死去,所以局势一直都十分的僵持。
云间月运转道法,两人脚下早早便出现了一张巨大的阴阳图,陈朝站在阳鱼方位,而云间月便站在阴鱼方位。
这个其实很有讲究,这门道法是谁所创已经说不清楚,传言是一对师兄妹,师兄修行的是至阳至刚的雷法,而师妹则是修行的水法,两人互补之下,竟然可以发挥超过原本实力的境界战力,但修行这门道法门槛不低,再加上即便修有所成,若是找不到一个心意相通之人,也是枉然。
就更不用说,想要发挥这门道法的威力,需要一阴一阳的互补。
云间月作为痴心观乃至道门这数百年来的天才之一,修行成功这样的道法自然不成问题,但想要找到一个和他心意相通的人,確实也不太容易。
不过有些人总是很意外,就像是陈朝,他们两人也从未所谓的朝夕相处,但从过往来看,心意相通已不是问题,况且陈朝作为当世最强的武夫,本就是那个最强的至阳至刚之人。
而云间月虽说是男子,也精通雷法,但实际上他作为道门罕见的天才,漫说是雷法,只要道门记载的道法,就几乎没有他不会的,如果真有,那一定是他不感兴趣。
所以在陈朝站位阳鱼之后,云间月站在阴鱼所在,运转一身水法,为陈朝化解那些扶云大妖的妖气攻伐。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阴一阳的阴阳图在,才让这两人坚持到如今。
不过即便如此,其实两人的消耗也十分巨大。
两人击退一次扶云大妖的攻击之后,已经背贴著背。
云间月竭力地在平稳呼吸,但急促起伏的胸膛和呼吸声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已经有些撑不住。
陈朝听著耳畔传来的声音,乾笑一声,"做男人,从来不能说不行的,虽然你是个道士,但也不要告诉我你不行了好吧?"
云间月在努力调整呼吸,听著这打趣的话,也没有如何在意,只是问道:"你不是说可能还会有帮手吗?"
只是这个问题才问出来,云间月自己就摇了摇头,可能有帮手,关键就在这个可能上。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这样看起来,如果我不来,你八成就是个死。"
云间月感慨一声,"你还真捨得?"
他这样的人,当然知道陈朝是不怕死的傢伙,但不怕死的人很多,但想死的却不多。
"当然捨不得,但有些事情没办法,只能这么干,他们打下了孤风口,我要是不做点什么,那么北线战事就会一败再败,到时候没有了这座长城,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守住北边……我不想让歷史重演。"
得益於陆疾的茶,陈朝看见过大縉朝的惨状,看见过那些屈辱的岁月,他虽然不同情那座王朝,但对百姓却还是很同情。
大縉朝的百姓已经经歷过一次如此的事情,那他们的后人,大梁朝的百姓们,完全没有理由再经歷一次。
"所以你就打算把我拖过来陪你一起送死?"
云间月笑了笑,虽然在这么说,但实际上並没有什么怒意。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阿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吗?道不同,师叔都能杀……还是两次,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关係。"
云间月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能够为了自己的道去不惜一切做事情的人。
而他的道,便是眾生。
"你好像很了解我,但却忘了一件事。"
云间月很平静,手中却在不断结印,一道道最为纯粹的道气从他的双手里溢出,然后宛如云气飘荡出去。
"什么?"
陈朝握著云泥,也在出刀。
"我成婚了,有了个女儿。"
修士之间结成道侣並不罕见,但却没有人会说成婚,他们或许对两个人在一起,只是一种需要,所以並没有什么浓郁的感情,但百姓们对於成婚却有著朴实的期待,对自己的另一半,哪怕没有血缘关係,也会当成亲人那般。
云间月说了成婚,就说明他的想法。
陈朝沉默了会儿,然后张了张口,"对不起。"
不管如何,让一个父亲不曾见过自己的孩子就死去,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让一个孩子出生便没了父亲,那就是更残忍的事情。
陈朝嘆了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儿?"
云间月笑了笑,"我又不真的是个百姓。"
像是他们这样的大修士,哪里看不清楚自己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男人之间最崇高的称讚,"算你厉害。"
这四个字,任何男人听了都会觉得很高兴。
当这四个字是陈朝说出来之后,就更是如此。
於是云间月有些满足的说道:"那我没那么伤心了。"
陈朝说道:"也用不著那么伤心,时间足够了之后,我会拼命送你离开,你到时候就要帮我做些事情。"
"现在来看,你比我重要得多,要做这样的事情,也是我来做。"
"那……多谢了。"
"怎么连推脱都不愿意推脱?"
"对别人这样也就罢了,对你我还弄这些虚的做什么?更何况……我活著的確很重要。"
云间月笑了笑,"要是守不住,你我也是先死后死而已。"
陈朝说道:"如果能守住,我活著,痴心观就在,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云间月想了想,说道:"不要让她变成个武夫。"
陈朝有些生气,"武夫有什么不好!"
云间月轻轻笑了笑,"不好嫁人。"
陈朝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云间月这话有些道理。
当然更深处的道理则是,武夫往往都死得比较早,他云间月愿意死去,但不意味著他也希望他的女儿这样。
"最多还有三刻钟。"
云间月脸色变得很苍白,他才破境,又在痴心观战过一场,所以此刻有些挺不住了,陈朝虽然早来些时候,但身为武夫,破境的时间更早,所以还好。
陈朝神情变得无比凝重,虽然他和云间月几乎从没有那么多的相处时间,但两人之间的友谊,早已超越言语的范畴。
听著这话,陈朝攥紧了云泥,摇头道:"算了,阿月,我不走了。"
云间月有些疑惑,但没有开口。
"你是我叫来送死的,最后却要丟下你,然后自己苟活,这种事情,可以说成什么为了大局,好像也能说得过去,谁都没法子指责,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
陈朝很认真地说道:"自己都过不去的事情,就不要做。"
云间月问道:"那百姓们怎么办?"
"有些时候,是要自私一点的。"
"对得起他们,对得起你,不是要看谁更重要的事情,是看谁先来后到的事情。"
有一个著名的问题,一直在某些读书人里流传著,说是你驾著一辆马车,忽然马受了惊,再也没办法停下,只能跑著,或是改变方向,此刻在你原本的路上,有几个人,而旁边的路上则只有一个人。
这个时候,让你怎么选。
是保持不变,撞死更多人,还是改变道路,撞死一个人以救更多的人。
"那个人何其无辜。"
陈朝忽然感慨了一声,这个故事听了很多遍,但仍旧会嗤之以鼻,所以为了更多的部分去牺牲更少部分的选择,都会被他看不起。
云间月说道:"活下来之后,有些问题可以和你聊一聊。"
陈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好聊的,你只要记住,一个大梁百姓和一群大梁百姓並没有区别。"
云间月不说话了,因为外面的大妖们攻击更为密集,到了此刻,他们的耐心也完全消耗殆尽了,现如今的他们很想杀了这两个年轻人。
陈朝一刀斩开瀰漫过来的妖气,心情变得很沉重,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已经过了三刻钟。
云间月已经到了难以支撑的边缘。
他的那些道气已经变得有些稀薄。
於是陈朝想了想,仰起头,整个人身后,开始缓慢凝结法相,他要在这些妖气笼罩的世界里,强行再次撑开一次法相。
云间月脸色苍白,"你疯了。"
他此刻说出来的话,却透著浓浓的疲倦。
陈朝咬著牙,嘴角已经开始流血,但身后的法相还是在不断撑开,缓慢但却一直没停过。
"我这个人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谁过,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就会很愧疚。"
陈朝笑了笑,"天下是姓陈的,你这个姓云的算是个短工,哪里有你先死的道理。"
姓陈这种事情,既然享受过好处,就没有道理在有问题的时候去躲避什么。
说著话,陈朝的法相已经撑开了。
还是那般巨大,那般的巍峨,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此刻陈朝凝结的参天法相有些虚无,並没有那么强大的压迫感。
云间月仰起头看向那法相,他如何能不清楚,要是此刻陈朝的法相被人打碎,那么他就是死路一条。
但疯狂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那些扶云大妖见状,也很快都再次撑开了属於自己的法相。
在这边的城头前,就是无比壮阔的景象。
云间月沉默片刻,伸出手指,指尖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按在了自己的眉心。
一道恐怖的气息,开始从他的眉心溢出。
那是最为精纯的道门气息,也是最为本源的道气。
不过很快,一道气息便落在了云间月的脑袋上,將他眉心的那道伤口彻底关上。
"这么年轻,就要动用最本源的东西做什么?我还想看著你走到更远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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