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老大人已经辞官很久了。
这位在过去很多年里,一直在朝堂扮演著十分重要角色的老大人,没有敌过时间的伟力,在太子殿下监国之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在前几年不得不退隱,离开了官场。
但在过去这十几年里,宰辅老大人在朝中有著很大的影响力,至少在文臣这边,对於这位宰辅老大人,大多都是敬佩的。
因此隨著这位如今已经爬不起来,只能被抬著进入大殿的宰辅老大人出现在眾人眼前的时候,这座大殿终於真正的安静下来。
太子殿下从椅子里站起来,然后走了下来,对於这位宰辅老大人,他心中也还是有些感情在的,当初才开始监国,有许多事情都是这位老大人教他的。
来到宰辅老大人身侧,看著坐在躺椅里被抬进来的宰辅老大人,太子殿下盯著他那已经几乎没有血肉的脸颊,看著他那双无神的眼眸,发白而没有几根的眉毛,太子殿下一下子思绪复杂,但最后还是开口了,"老大人今日来,也是来劝本宫迁都的吗?"
大殿里为了该不该迁都的事情,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但很显然,支持迁都的朝臣们占据多数,若是这帮人都是为了自己也就罢了,事情反倒是要简单许多,但让人觉得麻烦的却是这里面的確还有一部分是真为了大梁江山考虑,所以才提出迁都的朝臣。
有些时候说不上对错,但意见总有分歧。
所以太子殿下很苦恼。
宰辅老大人听著太子殿下的问话,那双十分浑浊的眼眸里过了很久才恢復了些神采,他太老了,老到隨时都有可能会死,所以他不见得能听清楚太子殿下的问话,但是这不重要,来之前他既然便已经下定决心要说些什么,所以有没有听清楚太子殿下说了什么话,都不重要。
"殿下……老臣……老臣……是想……"
宰辅老大人的声音很微弱,而且根本无法完整地说完一句话,这句话才开了个头,他便有些疲倦地喘著粗气,他的状態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能说完自己想说的东西。
朝臣们屏气凝神,都在认真地听著,不想错过这位宰辅老大人说的任何话,如果他最后说是请求迁都,那么对於那些支持迁都的朝臣来说,肯定是一大利好,因为他的威望很高,只要他这么说了,事情就很有可能会成。
而那些武官们也很紧张,他们自然是不愿意听到那样的话。
歇了片刻的老大人终於平静下来,但朝臣们却都觉得过了很久,渐渐有些烦躁。
人总是这样,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是没办法分辨时间的长短的。
"殿下……要赶快……迁都!"
这一次,宰辅老大人努力张著嘴,用他这辈子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声音还是不大,但的確已经不算小了。
朝臣们都听得很清楚。
这句话只有结论,没有理由,老大人没说为什么不能迁都,因为要说出来那些理由,势必还需要说很多话。
可宰辅老大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这位曾经的文官领袖,便闭上了他那双早就看不清世道的眼睛。
宰辅老大人溘然长逝。
大殿里的朝臣们看著这一幕,一时间有些失神,不知道是在伤心,还是什么别的,或许他们只是在想,这位宰辅老大人为什么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从家里的塌上来到这里,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迁都与否对於这位老大人没有半点影响,因为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要来说这句话,说明他的確只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梁江山。
太子殿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已经是他今天脸色最难看的一次了。
宰辅老大人生命里的最后一句话,分量很重,重到太子殿下无法承受,因此便让他有些痛苦。
"殿下,连宰辅老大人都这么说了,臣以为这迁都一事,刻不容缓!"
大殿里,再次响起朝臣的声音,宰辅老大人的那句话是对太子殿下的伤害,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一把利剑,和无比坚实的后盾。
太子殿下没说话。
"殿下,要迁都,要为了陈氏皇族的江山,为了黎民百姓啊!"
"殿下,此刻绝不可再犹豫了,北境长城已经有地方失守,妖族南下,只是时间问题了!"
"殿下……"
支持迁都的朝臣们声音越来越大,那些武官却沉默了,他们本就不擅长吵架,如今宰辅老大人的那句话一说出来,让他们都不得不思考,迁都是不是真的是对的事情。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大殿一角,有个朝臣摘下了自己的官帽,然后挽起了衣袖,甚至还做了个庄稼汉子经常会做的动作,那就是吐了一口口水在掌心,然后两只手搓了搓。
然后他从身边的内侍手里夺来提著的宫灯,將灯直接抹去,那手里的东西,就变成了一根棍子。
握住棍子,他便朝著人群里冲了过去,到了人堆里,对著声音最大的那个朝臣后脑,一棍子便敲了下去。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木棍当场断裂,而那个朝臣也就这么倒了下去,捂著自己的后脑不断哀嚎。
鲜血很快流了出来。
眾人先是一愣,而后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糜科,你在做什么?!"
打人的朝臣不是别人,便是糜科。
当初他不过是天青县一个小小的知县,可如今已经成了户部侍郎,是实实在在的朝廷重臣。
谁都没想到,就这样的一位朝廷重臣,竟然会在大殿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干什么?老子打的就是你们这帮狗日的,百姓出钱养著你们,你们这群狗日的却在这里看著那些个百姓去死,结果嘴里还说著什么为百姓好这种冠冕堂皇的屁话!宰辅老大人说了迁都又怎么样,他就是老糊涂了,糊涂话有什么好听的?!"
说著话,他却没有閒著,挥舞著棍子就朝著吏部的尚书打去,六部堂倌,那是真正的朝廷大人物,但糜科却丝毫不犹豫。
看著这一幕,大家都觉得好像有些荒唐。
一个文臣,拿著断掉的棍子在打一位平日里需要恭恭敬敬对待的大人物。
尤其这个人还是糜科。
其实有很多人都知道,像是糜科这种从地方调往神都的官员,因为在神都官场没有什么靠山,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夹著尾巴做人的,他今天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是谁都不能想到的。
朝臣们,尤其是文官们,对於宰辅老大人肯定是最为推崇的,但在糜科这里,居然能被说出一句老糊涂来。
不过因为糜科的动手,大殿里很快乱成一团,那些文官们都是读书人,动手的事情从来觉得是有辱斯文,因此大殿里很快便出现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景象。
那就是糜科一个人提著半截棍子在追著之前那些个说著要迁都的文官打。
半刻钟之后,糜科弓著腰杵著棍子,看著远处一团的那帮朝臣,大口喘著粗气,然后他看著不远处的那些武官喊道:"还愣著干什么,一起打啊!"
武官们面面相覷,他们虽然都是武夫,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之前再生气都没想过动手,可这会儿已经有人动手,甚至是个文官,这倒是真让他们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他们还是看向了那位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皱著眉头,就这么站在这里,一句话都没说。
或许他还在为宰辅老大人的那句话而沉思,以至於糜科开始打人,都视若无睹?
朝臣们其实也一直在等著太子殿下说话,但却始终没等来。
"糜科,你也是个读书人,是朝廷命官,不要做出这样有辱斯文的事情来!"
"糜科,你这个官不想做了?!"
"糜科……"
趁著糜科喘气的时候,朝臣们开始斥责起来这位户部侍郎。
只是糜科並不理会,只是喃喃道:"早知道,就跟陈朝那小子要些武夫的修行法门来的,不然今天打这群傢伙,哪里还用得著歇气。"
说完这句话,糜科打起精神,大喊一声,继续朝著那帮朝臣们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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