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蒙蒙亮。
一辆标准的三公规格的四驾马车驶离左丞相府,不急不缓的前往广阳宫。
车厢里,施然毫无形象的瘫在座位上,靠着车厢壁,压着车窗帘,腿上横放着然山剑, 身上穿着柳山青皇袍款式类似的黑色朝服,上面的花纹由金丝绣成。
施然眉头微皱地揉着自己的脸。
喝醉了醒来头疼很正常,可他的脸怎么也好疼。
哪个狗日的趁着他喝醉了打他脸了?
坐在主位上的施远眉头微皱的瞄着施然,神色有些凝重。
倒不是因为施然的坐没坐样,这竖子从小就是这样,施远早就习惯了。施远现在忧心的是另一件事。他犹豫的开口道:“然, 你还记得你昨晚做了什么吗?”
施然顿感不妙,忙问:“不记得了, 我做了什么?”
“燕子是谁?”
“燕子?什么燕子?”
“昨夜你喝醉后, 陛下亲自送你回屋。后陛下准备回宫时,你忽然从府里冲了回来,追着陛下的龙辇,嘶声裂肺的喊着‘燕子,你不要走啊,你走了,我还怎么活。’”
施远平静的叙述着,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情种,为了爱情,不仅连皇位都不要,还甘愿行赘婿之事,但他从来都不知道,施然除了深爱着柳山青,竟然还深爱着一个叫“燕子”的姑娘。
想着施然昨夜追着马车, 哭喊着“燕子,不要离开我”的模样,那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只是当着陛下的面,还将陛下当成“燕子”,施然显然是活腻歪了。
施远接着说:“后来你追上马车,扒着车窗,吐了陛下一身。”
“……”
“好了,不要说了。”
喝醉了最怕什么?不怕喝醉时做了糊涂事,就怕喝醉之后,有人帮你回忆你做的糊涂事。
施然现在尴尬的脚大拇指在鞋子里扣出一座广阳宫。
还燕子,还追上马车吐了柳山青一身。
这算什么?
人家是千里送鹅毛,是礼轻情意重,他是喊着燕子,千里送呕泄物,碰到个上纲上线的,定会说他在嘲讽、羞辱柳山青,意在指柳山青是装呕泄物的垃圾桶。
不过以柳山青的广阔、丰伟的心胸,定然不会在乎他特意追上马车,送上呕泄物,但问题在于他追马车时, 喊了“燕子,不要走, 你走了,我还怎么活啊。”
施然清楚自己昨夜是醉酒脑抽学起了小岳岳,但柳山青不知道啊。
柳山青是去了现代,但她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待在家里看史书,完全不知道现代的梗,柳山青定会跟施远一样,认为他真有一段与“燕子”有关的痛苦回忆。
施然忽然明白自己的脸为什么会疼了?
施远说:“人这一生中总会遇上几件爱而不得的事情,那些事情是会成为难忘的记忆,但人要向前看,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
施然打断道:“你们都误会了,那个燕子,不是那么一回事。”
“嗯,等下你就这样跟陛下解释,你只要咬住这点,陛下就算再生气也拿你没办法。再说你昨晚喝醉了,喝醉的人不管说什么都可以不算数。”
“……”
“我说的是真的。”
“真与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记住一件事,你既然决定要和陛下结婚,就要做好永远无法纳妾的心理准备,你这辈子以后都将只能有陛下一人。”
施远说:“若是未来某日,那位叫燕子的姑娘出现了,你也必须得放弃。如果你做不到,为父劝你还是慎重考虑你和陛下的婚事。”
施然闻此,知道施远还是不想他和柳山青结婚。
“您放心吧,我压根就没想过要纳妾。我不仅没想过要纳妾,甚至连通房丫头都不想要,我只要有小青青就够了。”
施远瞥了施然一眼,袖子里的手有点痒了。
这竖子在点谁呢!
马车来到广阳宫的东华门,这是大臣出入广阳宫的专属通道。
不管是普通大臣还是九卿在来到东华门后,都需下车,步行入内。只有三公,才可乘车驾直接入内,一直到殿前下车。
至于施然别说是乘坐马车从东华门进宫,就是骑着快马从正华门,然后直接骑马进入承天殿都没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正华门是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地方。
此次入宫,不是为了开小朝会或例行向皇帝汇报各部门工作情况,是为了商讨征讨匈奴的方案。
开会地点在外宫的定武殿,它位于承天殿的左边,入了东华门可直接达到。
定武殿原为文英殿,乃皇帝召见大臣,理事之用。柳山青登基之后,在施然的建议下,将其改为定武殿,作用相当于作战厅,内有特意命人制作的特大沙盘。
施然之前平南越,坑匈奴,都是在此殿,召集武将,商定作战方案。
来到定武殿,殿内特大的匈奴全境沙盘旁有两个人。
年长的叫陈喜,现任护军都尉,爵彻侯,号平。
他曾经是施远的部下,柳山青会命他为护军都尉,除了因为他曾是施远的部下,还因为他为人公正、忠心,不会为了私情徇私,不在乎当皇帝是否是女子。
年轻的是陈喜的儿子,陈棣。他和张平一样,从小就和施然一块厮混。
因为性格原因,长大之后,陈棣碍于身份,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敢和张平一样,肆无忌惮的搂着施然的脖子,跟施然聊着勾栏的妙云如何。
不过他对施然一直都十分忠心,属于为了施然,可以跟自己老子翻脸的那种。
陈喜现任后勤部总部长,负责全军的后勤。
该部门和参谋部、政思部一样,都是由施然创立,部门部长的职位同比九卿。
因为某些原因,陈喜虽然参与了南越作战,但没能和张平、左戍一样封侯,爵位只是左庶长。
陈喜对此没有怨言,依旧尽心尽力的做事。
他清楚施然是不会亏待他的,他封侯是迟早的事。
就算最终不能封侯,他还可以继承他父亲的侯爵。
简单的打过招呼,施然等人站在一块闲聊。
不多时,张平、左戍和乐复先后走了进来。
随后,柳山青身着和施然身上朝服款式差不多的皇袍,从定武殿的内门走了出来。柳山青梳着男子发髻,模样好不威严。
在柳山青的身后还跟着七名端着餐盘的宫女,餐盘里装有馄饨、包子。
她们在玉儿的示意下,分别走到施然等人面前。而施然的餐盘里除了有馄饨、包子外,还有一碗刚出锅的解酒汤。
施然看着这碗解酒汤,不由露出笑容。
小青青不愧是胸怀广阔、丰伟的皇帝,果然没有计较他昨日的醉语。
施然看向柳山青。柳山青面色清冷地坐在高堂之上,看都没看施然一眼,拿起一份奏章阅读。施远等人在下方默默吃着早餐。
一时间安静的大殿内,只有汤匙碰瓷碗的声音和张平狼吞虎咽吃包子的声音。
张平吃完自己的一份,咂着嘴,馋涎的看着左戍盘里的没动的包子。
他看了眼高堂上的柳山青,悄悄地走到左戍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左戍的包子,整个往嘴里塞。
左戍愤怒的瞪着张平,要不是柳山青在,他高低要给张平整两句。
一旁的陈棣见状,连忙拿起他的包子,在张平的注视下,将包子全都咬了一口,又舔了一圈。
张平鼓着脸,嚼着包子,嫌弃、遗憾的转而看向属于施然的餐盘。
施然此时不在餐盘前。他端着有点烫的馄饨,不顾君臣之礼的走上高堂,站在案台前,吸溜着馄饨的汤汁,问:“你吃过了?”
柳山青眼皮都不动一下,看着奏章,淡淡道:“秦王有何事?”
得,看样子还是在生气。
不过就算生气了,还念着给我煮解酒汤,小青青真好。
“没事,就是问问你吃了没有。”
柳山青不回话,继续看着奏章。
换作平时,施然定会坐到柳山青身边,死缠烂打地要柳山青消气,但眼下施远等人在下方看着,柳山青又是那般保守的人,施然便没有多说,转身走下高堂。
柳山青微微挪了点奏章,露出一只桃花眼,看着施然的背影,轻哼一声。
“我包子呢?”施然见属于他那份餐盘里的包子没了。
左戍说:“被张平吃了。”
施然看向张平,张平负手站在沙盘前,凝眉看着沙盘,右脸高高鼓起,快速的嚼着包子。施然笑说:“你倒是知道把解酒汤给我留着。”
张平朝施然露出憨笑。
高堂上的柳山青见状,唤来玉儿,轻语了一句。玉儿微微点头,连忙走入内门,返回时,玉儿身后跟着一名宫女,宫女端着餐盘,上面堆积着小山般的包子。
在玉儿的示意下,宫女先走到施然面前。
施然拿了一个,说自己够了。宫女这才走到张平面前。
张平立即拱手拜道:“谢陛下。”随即,张平一手一个包子,狼吞虎咽起来。
左戍放下馄饨碗,拿起盘子里的绢布,擦了擦嘴,对柳山青拱手道:“陛下,臣请讲参谋部初定制定的作战方案。”
“准,”柳山青走下高堂,来到沙盘面前。
左戍说:“陛下此战的目标是踏平匈奴的祖地龙城。臣和参谋部其他同僚商议后,初步决定先由陇西出兵,摆出一副要报复匈奴的姿态,然后让匈奴察觉出我们是想借机继续秦王上次的战略目标,全面打通河西走廊。”
“在将匈奴主力吸引过来后,再派出一路轻骑,由上谷奔袭匈奴的狼胥居山。待将匈奴剩余部队吸引过来后,最后派出一路轻骑,由定襄直奔匈奴龙城。”
“以上,便是此次的全部作战方案。”
柳山青望着沙盘,道:“诸位以为何?”
施然扫了眼施远等人,没说话。这次过来,施然就是打着学习和送对讲机的态度,不打算发表意见。
施远、陈喜、乐复和陈棣都面露思索之色,没有立即表态。
唯有张平立刻说道:“臣觉得此方案可行。”
柳山青没说话,继续看着沙盘,盘算着参谋部的作战方案,等施远等人表态。她的意见在这时不重要,施远、陈喜的意见、态度才是关键。
陈喜问:“若按此方案,总共需要多少兵力?”
“不包括民夫等后勤,十万,”左戍说:“陇西这路六万,两支轻骑分别两万。”左戍接着说,“奔袭狼胥居山的这只轻骑虽也是作佯攻之用,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机会得当,不是没有踏平狼胥居山的可能。”
陈喜说:“这么说,此战的目标是,龙城和狼胥居山。”
“请陛下恕臣更改了陛下的作战目标,”左戍说,“臣认为,龙城也好,狼胥居山也罢,只要能让匈奴知道痛,知道惹了我大随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此次的作战目标就算是达到了。”
左戍接着说:“此外,若是奔袭龙城、狼胥居山都不顺利,匈奴发觉后及时回防,陇西这只军队可顺势全面猛攻,一举全面打通河西走廊。”
柳山青看向施远,喊了一声:“左丞相?”
施远说:“臣请领兵。”
柳山青见陈喜、施远都对赞同此方案,便问:“左丞相欲领哪路人马?”
“陇西。”
“其他两路,你们认为何人合适?”
张平拱手道:“臣请领定襄一路。”
柳山青看向陈喜、乐复和左戍。
乐复看了眼施然,站出来说:“臣请命。”
柳山青扫视一圈,宣布道:“封左丞相为征奴大将军,掌全军,率部六万,出陇西,打通河西走廊。
张平为龙将军,乐复为狼将军,你们二人各率领轻骑两万,给朕踏平匈奴的祖地。
左戍,你为谋将军,随张平、乐复一同出发,具体与谁一道,朕允你便宜行事。陈棣,你为勤将军,负责此战后勤。”
施远、左戍、张平、乐复和陈棣拱手,异口同声的称诺。
柳山青继续说:“此战,朕要你们打出我大随的威严,让那些匈奴人知道,即便不是秦王领兵,我大随的将士依旧是不可战胜的。”
“誓平匈奴,不破不还!”张平震耳欲聋的吼声在大殿内回荡。
除施然外,施远、陈喜等人皆齐声重复张平之语:“誓平匈奴,不破不还!”
“对了,秦王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好东西。”
柳山青话音未落,玉儿示意一旁候着的宫女将装有对讲机的箱子搬了上来。柳山青看向施然,说:“秦王,给他们介绍下吧。”
施然拿出两个对讲机,一边介绍一边教会施远等人该如何使用。
施远、陈喜等人反应皆是新奇。张平拿着对讲机,学着施然,不断“喂喂,完毕”的尝试。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没有询问施然是如何有对讲机这个东西。
柳山青问:“东西如何?”
左戍说:“好,非常好,有了这个东西,臣又有许多新方案了。”
“此物具体该如何使用,你们参谋部与左丞相等人商定,不必报于朕。”
“诺。”
“好了,都去准备吧。”
“臣等告退。”
施远、陈喜等人行礼告退。
施然留了下来,笑嘻嘻地走向柳山青。
柳山青却是面露冷色的转身,向内门走去。
施然笑容不减的追上去,说:“昨晚那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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