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开黑脸鬼王强,方宇又招手叫来其他的鬼们,仔细问询。
“来,小鬼,这颗果实是给你的。”
方宇吐出一颗“能量果实”,递给缩在女鬼怀中的小鬼。
这小鬼看上去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瘦得皮包骨头, 破衣烂衫、灰头土脸的,见方宇递来“能量果实”,他却摇摇头,怯生生地道:
“我不饿,给娘吃……”
“真懂事!”
方宇夸他一句,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 不料这小鬼十分怕生, 整个脑袋都缩进他娘的怀里去了。
女鬼冲方宇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孩子,都几十年了,还是这么腼腆……”
方宇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看这妇女小鬼的穿着打扮,不像现代装束。
问及来历,这女鬼并不隐瞒,她告诉方宇,自己和孩子生前就住在离这不远的一个小山村。
“那大约是五十多年前了……”女鬼回忆道,“有一年夏初,下暴雨,我们家后面的山体滑坡,把房子给冲垮了,我和小虎被活埋在下面……”
“他爸运气好,没在家,躲过一劫,就我们娘儿俩个命苦,唉……”
女鬼叹口气,捋了捋头发, “后来啊, 没过几年,孩子他爸又续了一个,我们就成了孤魂野鬼……”
方宇闻言恍然大悟,也难怪这娘儿俩蓬头垢面的,还穿着颇具年代感的衣服,原来是几十年前被泥石流给活埋了。
方宇又问他们怎么不去投胎。
那女鬼告诉方宇:“不是不想,只是我们孤儿寡母的,抢不过啊……”
“这附近村子少,游魂野鬼多,有一次我和小虎都到了产房门口,突然就闯过来一位罗刹鬼,凶得很,把我们娘儿俩赶跑了。再往后,生产管制,产妇都被送到妇产医院去了,我们就更没机会……”
“掰着指头算,我们娘儿俩在这片荒郊野岭游荡了五十三年,怎么活下来的?还得亏梭子岭那边有家养鸡场,我们就靠着从鸡儿们身上吸点能量, 可是就在去年, 经济不好,养鸡场也垮了,可怜我们娘儿俩从此朝不保夕,四处流窜……”
这女鬼名叫谭爱华,人龄29,鬼龄53,加起来80多岁了。
可她的容貌,却永远定格在29岁。
她和儿子小虎都是被泥石流掩埋窒息而死,死相在这群鬼中,还算好的了,只是有些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罢了。
她儿子小虎,人龄6岁,鬼龄53,算一起也得有个60岁了,可不知是不是鬼不长心智,他的行为举止仍旧像个6岁孩童。
小虎怕生,总是缩在他娘怀里,瞪着一双惊惧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窥探周围。
就在方宇准备离开时,谭爱华突然把小虎从自己怀里揪出来,让他跪在方宇面前,喊师父。
“鬼头,听说你会法术,能教教这孩子吗?我怕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被人欺负……呜呜……”
谭爱华一开口,就抹起眼泪,苦肉计用得相当顺手。
小虎按照他那鬼娘的意思,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怯怯地喊道:
“师,师父……”
声音细如蚊呐。
“你这孩子,咋不大声点?”
谭爱华在一旁提醒他。
小虎被说得身子一抖,低垂着脑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大声重复了一遍:
“师父!”
方宇来者不拒,管他大鬼小鬼,能听他话的都是好鬼。
他伸手摸了摸小虎的脑袋瓜子:
“乖孩子,快起来说话。”
小虎却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仍然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他娘生气道:“你这孩子!耳朵咋长的呢!师父叫你没听见吗?”
小虎被喝,连忙站起来,还是低垂着头,不敢看方宇一眼。
他娘忽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他:
“虎子啊,为娘也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懂不?跟师父学了本事,以后就没鬼敢欺负你了,懂不?你既然拜了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话和为娘的话就是一样的,都得听,懂不?”
这三个“懂不”问得小虎连连点头,他似乎终于开窍了,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用那双贼鼓鼓的大眼睛望着方宇,颤声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虎以后都听师父的……”
“好好好……”
方宇挤出一个“慈祥”地笑容,又伸手在小虎头上摸了摸。
不料小虎却不乐意地嘀咕起来:
“师父……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摸小虎的头了,小虎好歹也是只60岁的鬼了……”
“你这孩子咋说话的!没大没小!”他娘又在一旁呵斥,惊得小虎直打哆嗦。
方宇却被他逗得一乐:
“好好好,师父听你的,以后不摸你的头就是了……”
……
第六只鬼名叫孙果,人龄38岁,鬼龄6岁。
与其他的孤魂野鬼不同,孙果是有一些香火供奉的鬼,但这供奉并不稳定,他那人世间的老婆带着儿子再婚以后,很少会想起他。
他生前是一家公司的高级程序架构师,工作虽然辛苦,但是收入颇为丰厚,在省城买了套大房子,装潢精美。
孙果有一位漂亮的老婆,是个野模特出身。他当年为了追她,豪掷千金,给她买了一辆上百万的豪车。
后来为了娶她,又在城市中心地段买下千万级的大房子。
俩人结婚后,很快有了孩子,他老婆在家做全职太太,每天泡健身房、美容院、购物中心,孩子、家务全交给专职女佣。
孙果则为了偿还巨额房贷,每天早出晚归,在公司拼命肝活,三十几岁不仅秃头,连头发都白了。
他老婆见他那副样子,就对他冷嘲热讽,说他懒惰,不知道保持身材。
孙果一向都是那种执行力很强的人,他马上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健身计划,每天从工作中勉强抠出一个小时健身时间。
就这样肝到38岁,孙果不仅偿还了房贷,而且还积攒了一笔存款,身材也锻炼得越来越好,还去做了植发。
可就在一切都看上去接近完美的时候,孙果却因为长年的身体透支,在一次深夜健身时不幸猝死了。
没过几个月,他老婆把一位健身教练接到了家里。
健身教练年轻、帅气、力气大,又会哄人,深得孙果老婆欢心,就连他7岁的儿子,也很快接受了这位新爸爸。
重组家庭其乐融融。孙果的房子有了新主人,老婆有了新的丈夫,孩子也有了新的爸爸,他多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只是他自己享受不到了。
他种下的善因,让别人得到了善果。
只是可怜他那乡下老父亲,得了癌症找到他老婆要点医药费,却被房子的新主人驱赶出来。就连亲孙子也讨厌这位脏兮兮、臭烘烘的亲爷爷。
孙果痛恨自己生前没有给老父亲多留点钱,完全被那女人迷了心窍,不过后悔都没用了。
老父亲死了以后,他的香火供奉就基本断绝了。老婆孩子现在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已经很少会想起他。
他生前用过的东西,也被慢慢地清除干净了。最后他不得不逃离那座城市,因为香火供奉一旦彻底断绝,就成了不合法的孤魂野鬼,是要被抓去消杀的。
“不值得啊!”
说起从前,孙果低着头在方宇面前叹息。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实在不值得,忙碌半生,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妈的老子那么拼命肝,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孙果越说怨气就越大,“以后恐怕连亲生儿子都不知道有我这个爹!”
方宇安慰他,人生虽然失去了,鬼生才刚刚开始呢。
孙果又叹口气:“唉……不想做人了,做人有什么好?还不如做鬼!”
“做鬼至少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鬼的世界比人类世界单纯多了!”
“你对别的鬼好,别的鬼也会对你好,没那么多利益纠葛,关系就干净得多。这做人啊,就不同了,你对她好,说不定别人还要在背后捅你刀子!人心比鬼心复杂太多了!人间就是炼狱!”
孙果好不容易找到个愿意倾听的对象,于是大吐苦水,拉着方宇一直说到下半夜,还不肯罢休。
方宇只得单方面终止了这场谈话。
……
下半夜,是一天之中阴气最盛的时候,也是百鬼夜行最适合的时机。
方宇召集众鬼,先是发表了一通动员讲话,俗称“画大饼”。
当然,这个饼不能画的太大,不然过于虚假,也不能画的太小,不然就不够分,使众鬼丧失前进的动力。方宇拿捏得恰到好处,将这个饼画得不大不小,令众鬼信服。再加上北方鬼蜮之境的传说,并非方宇瞎编,而是这个副本世界原有的设定,众鬼多多少少都略有耳闻。
而追随方宇的这10只鬼,都是相信这个事情的真实性,才愿意踏上这段艰难旅途的。
动员大会过后,方宇同众鬼商议,趁着天色至暗,抓紧赶路,今夜的目标是100公里,争取在破晓前抵达下一个地域。
据对此地较为熟悉的徐福所言,再翻过十几座山头,一条江流,就到了江州地界,那边有一片原始森林,可供众鬼藏匿。
“那片原始森林人烟稀少,还有个野生动物保护区,不用担心食物来源,又避开了城市、村镇,相对比较安全……”
徐福向众鬼介绍,“生前我曾去那里游玩过一次,看见过许多鹿。鹿这种动物,最为胆怯,对于我们来说,是不错的食物来源……”
“江州再过去,就是青州,那边人口密度更小,我们昼伏夜出,应该问题不大。”
徐福的提议,众鬼并未反对,方宇又同众鬼商量了一下细节。
大约凌晨四点,众鬼出发。走的走、飘的飘、游的游、荡的荡,场面可谓千奇百怪,众鬼聚在一起,阴气滔天,所过之处,生灵惊走,虫豸噤声。
按照徐福所指,翻越十几座山头,果然望见了一条深黑色的河流,横亘在两座大山之间,河面宽阔,一两盏渔火点缀其间。
方宇带领众鬼,渡河而过,不料江风猛烈,等他们抵达对岸时,已偏离方向,被吹到下游数百米远。
那儿刚好是一座小镇,天色接近破晓,马路上的汽车已经开始多了起来。
众鬼不得不避开小镇,沿着河岸溯流而上,最后在江河边一座崖壁下找到藏身之处,暂且驻扎下来。
这藏身之所,是江壁下一处凹陷,大约有数十平米宽的一个石窟。石窟内还有一座破败的庵堂,庵堂里面供奉着一尊土菩萨,看样子没什么香火。
神鬼本是一家,众鬼对这些东西也没有半点惧怕,等到日照当头,纷纷钻进庵堂躲避炎阳。
日上三竿,不料从那岩壁开凿的蜿蜒小路爬上来一个老太婆,背着背篓,来这破庵堂烧香供奉。
看到那老婆子推开破门,走进院子,徐福气不打一处来,破口骂道:
“死老太婆!这破庵堂有什么好拜的,菩萨都上灰了!”
方宇却心眼儿一转,不禁喜上眉梢,让众鬼躲在庙堂暗处,他独自飘到那尊土菩萨像后面藏住。
却见那老太婆背着背篓走到神像前,放下背篓,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从背篓内取出碗碟供品,有香纸糖果、大米熟肉,甚至还有纸扎车马。
掏了半天,竟还从背篓底下掏出一个纸扎小人和一根洗衣服的棒槌。
那纸扎小人有三十厘米高,形象逼真,从妆容来看,描绘得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老太婆也不言语,将纸扎小人放在神像前的供台上,然后将供品一一铺开,焚烧香纸,嘴里阴恻恻念叨起来。
方宇藏在神像后面,听这老太婆念叨,原来她有个媳妇,很不孝顺,今天特意过来,求菩萨做主,打死这个小人。
老太婆唠叨半天,在菩萨面前将事情缘由交代清楚,然后又跪下连连磕头,最后拿起那根洗衣棒槌,将小人按在地上,打了起来。
“打你个死人头!打歪你的小人嘴!劈你损手又损脚撞瘟鸡!打到你没鞋光脚走,从北方来就南方跑!”
“……”
这老太婆边打边念,嘴里的诅咒越发恶毒,脸色也愈加阴沉可怖,最后竟至诅咒她媳妇得病暴亡,以解心头怨气。
正打得起劲,老太婆突然听见这土菩萨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她还道是山老鼠,不以为怪。
哪知道没过多久,这位被灰尘覆盖住的土菩萨,居然开口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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